我曾可能是她們,我的妹妹也是。
我們家三姐妹。每當跟周圍的人提及這一點的時候,大家都神色微變,欲言又止。
我知道他們想說什麼,生這麼多,是想要個男孩吧?
是的。
爸媽承認這一點,隻是更多的時候會将話頭引到外公外婆和奶奶那邊,說是她們的意思。
我也是這麼跟别人解釋的,我願意相信,或者更準确的是,甯願相信這個說法。
伴随着小妹出生的,是超生罰款。而伴随她長大的,是“當初想過把你送人的”“早知道生下來就把你送人了”之類的玩笑,稀松平常地說出來,雖然未必是玩笑。
而我出生前,家裡已經有一對雙胞胎姐姐了,隻是最後遺憾夭折了。
媽媽講說,不然的話,也就沒有你了。
的确。
其實我并不常跟爸媽聊這些,大家似乎也都潛意識裡避開這些不談。我甚至想不起來兩個雙胞胎姐姐具體是生了什麼病。小妹出生的時候我在場,已經上小學開始記事了,我一定也問過她們為什麼要再生一個孩子,畢竟當時我在遙遠的老家已經有了一個未曾見面的二妹了,我也不記得回複了。
但我記得一些瞬間,媽媽會停頓一下,低垂着眼睛,帶着幾分無奈幾分愧疚地解釋,“還是舍不得嘛”。
此刻會想起另一些模糊的記憶,是已經聯系好了送人隻是最終後悔了的版本。
所以我在片子裡那些父母的神情中會看到些許我爸媽的影子。
一位父親起身離開走進堂屋的時候,手伸進了褲袋,熟悉的掏煙的動作。
一位母親在衛生間用毛巾洗臉,我媽哭了之後也會這樣。
我能夠感受到那種歉疚、悲傷和無奈——應該很少有人會真正忍心放棄自己的孩子的吧。
大家會把孩子放在繁華的街道,放到福利院門口,放到政府大樓門口,希望能盡快被人發現。她們會給孩子裹上厚衣服防止凍着。甚至可能就藏在附近的某個角落,偷偷觀察着。有一位父親還在孩子的衣服裡塞了三百塊錢,也算是一種托付吧,希望養父母能照顧好她。
我對獨生子女政策了解得并不多,前幾年才知道原來并不是嚴格的一孩,而是有一孩半,二孩之類的過渡狀态。雖然在電影、書籍和社會新聞裡會有一些片段的感觸,也會對失獨家庭、節育環等相關的話題有一些思考,但個體命運受宏觀政策掌控和影響的叙事,我自知是做不到的。我能講述的,隻是自己的感受。
其中有一點令我很感動的是,這很大程度上一個女性的故事。
女性生育了女性,然後遺棄,被女性照顧撫養,然後又被另外的女性領養,幫助她們見面的也是女性。而屏幕前的我,看着她們坐在一起,相擁而泣的時候,我感受到了一種連接。
三個女孩之間有着血緣上的親近,連接三個女孩和劉好的,是相似的境遇,連接阿姨和養母的,是相似的母愛,還有更廣泛的姐妹情誼sisterhood.
離異的那位母親會因為自己未必給了孩子曾經許諾過的生活而自責。
在親生父母身邊長大的姐姐會想找到被遺棄的妹妹,為她可惜。
當然,也有連續抛棄三個孩子的母親,劉好說that's quite... ...a lot的時候,我也跟着苦笑了一下。
後來她哭泣,她問自己會有可能得到原諒嘛。
我在最後那位父親那裡得到了答案。他看到和女兒那麼相似的面龐的時候,明顯是欣喜的,會站到女孩旁邊問長得像我嘛,自己也下定論說眼睛是像的。他感慨,如果是就好了。最後又像是自我安慰似的,連續說了好多次,不是也沒辦法,沒辦法,眼眶濕潤。最後車子離開的時候,他站在路口揮手。
我想,如果是我,我會原諒的。
我是說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