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破·地獄》在香港電影市場大爆時,我就被勾起了強烈的好奇心。後面登陸内地院線,更是被稱作“近五年最佳港片”,回想這兩年能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港片,也就隻有《年少日記》和《九龍城寨》了,我相信大家都能多少明白其中的緣由。所以在港片式微的年月,這部電影所背負的重量自不必多言。
我從來不怎麼關注,或者說我不太喜歡“喪葬”“死亡”等話題的電影,因為我覺得這類題材有些壓抑和苦痛,這兩年的影視市場卻貌似在逐漸看到并以此為命題拍攝電影,較出圈的像《人生大事》,《不虛此行》,但這些作品更多是噱頭有餘但質量不足,很難真正把握住此類影片真正想要傳達的主旨。
老實說在第一次嗅到此片的動向時,「黃子華+許冠文」的陣容就驚到了我,香港電影界的兩位大佬在時隔32年後再次合作。而「破地獄」這個傳統香港特色的喪葬題材,也讓這個電影充滿了神秘感。我原以為影片請來兩位喜劇大神是想打造一部充滿黑色幽默的諷刺影片,可偏偏,影片走向了另外一條“截然相反”的道路。
總之當時的我因為種種原因,沒有在大熒幕上觀看這部電影,隻是在網上不時刷到各影視博主對它的拆解與評價。直到上周六晚,我才在流媒體認真觀看了完整的《破·地獄》。
1.生.死
影片從一開始就開門見山,通過一場毫不避諱的“開棺”戲告訴觀衆,我們就是要講生死,“生人”與“先人”也是貫穿始終的一條明線。後面講述的三場主要喪禮時更是将攝影機對準了這些已經離世的人,他們身體或許已經開始腐爛,面目開始變形,甚至有些已經被存放半年之久,屍臭撲鼻。但導演并沒有試圖掩蓋,而是用最直白的鏡頭展示給你死人的模樣:黑色,冰冷甚至有些駭人的模樣。影片中場的「甄女士」為了讓兒子“起死回生”,不惜讓整個紅磡的人把她當做瘋婆,也要找到願意接下兒子遺體保留工作的店家。後面道生和文哥在停屍房強忍着屍臭為兒子整理入棺時,站在門外的甄女士泣不成聲,我看到的是一位已經被死去的兒子一起帶入地獄的母親。但在安頓好後,甄女士還是對道生表示了感謝并且決定靜靜等待那個醫療科技能重生自己的兒子,那個不存在的時代。
為什麼要如此直白地表示生和死?因為生與死從來都是一體兩面,不可分割的。喪葬行業有「文和武」的組合,道生作為“文将”,承受生人所帶來的痛苦,不能解救 隻能盡力安撫;而文哥作為“武将”,破的了死人的地獄,卻也不能破掉自己的家庭 自己身邊的生人的困苦,身處在活人地獄。影片要通過生和死的關系,告訴我們芸芸衆生,其實都在通過身邊人的死亡,來思考如何面對自己的死亡,同時在走向不可改變的“生命倒計時終點”途中,正視自己該以什麼樣的姿态活着。
2.友情.愛情.親情
如果生和死是電影的明線,那麼三種“情”就是貫穿電影的暗線。文哥和道生忘年交般的友情;道生和美玉“不被限制在一紙婚約”,但又浪漫無比的愛情;文哥與兒子志斌,女兒文玥一家傳統的“嚴父藏愛”的親情。這是生人的「情」,與之對應的甄女士與死去兒子之間撕心裂肺般痛心的親情,蘇蘇和死去的黎太太之間真正的超越性别的愛情。這又是先人的「情」。
對我觸動最大的就是文哥和道生這對“半路拍檔”的友情線。從影片一開始不苟言笑,墨守成規的文哥,與能說會道,見錢眼開的道生初相見,文哥從對眼前這個“隻要有錢,我們就做”商人嘴臉的道生的鄙夷,到後面慢慢理解道生,開始反思自己,最後完成新派與傳統觀念的摩擦融合。 影片着墨最重的應該就這對“不打不相識”拍檔的友情關系曆程。最後,在文哥經曆了與道生一起處理過的大大小小的“極端案例”後,文哥才明白,道生所做之事 其實與自己并無二樣,道生在用自己積極樂觀的态度和方法,為還活着的人疏解心結,破除困在因死亡帶來的“活人地獄”。而這些有關「情」的關系線,同時也承接着整部電影所想傳達的主旨:當下的地獄,活人的地獄,也要破。
3.破地獄,究竟在破什麼
上面說了,文章想要傳達的核心主旨是:活人的地獄也需要破。但這并不止是導演想要傳達的全部,文章内核裡其實要破的有三重地獄:
第一重,破“亡魂”的地獄
香港的「破地獄」儀式起源于道教文化,為此我還特意查閱資料,什麼樣的死者需要進行破地獄,一般指罪孽深重和非正常死亡(也就是橫死)兩種,影片中前兩幕例子恰好都滿足。而這也是導演放在明面上的主線,但奇怪的是,電影的前四分之三都沒有詳細展示破地獄儀式的過程全貌。直到最後志斌文玥兩兄妹為文哥做法事時才完完整整展現給了觀衆,但你可能會奇怪,文哥不屬于上述兩種情況,為什麼需要為自己進行破地獄?我這裡有個主觀的猜想(不喜勿噴),而這個猜想也引出了影片的第二重地獄。
第二重,破“活人地獄”
文哥其實是自殺(前面有鏡頭展示他在中風後拿着一瓶藥若有所思),至于為什麼自殺,我這裡引用一條看到過的影評:“喊了一輩子女人是污穢的父親去世以後一封信就讓女兒原諒了”,但如果按照我的角度就很好理解了。文哥做了一輩子喃呒師傅,到老了才發現了自己讓女兒一直生活在自己所營造的“地獄”中,而現在自己又成了需要料理的包袱,所以文哥的死,不是說臨終才用一封信草草表示對女兒的愛,而是用自己的死,來為女兒在“活人地獄”中尋到一條出路。道生有句話我印象深刻“我每天感覺生活在這個城市,呼吸都需要收費”。很現實,也很黑暗,包括很多橋段,也都在直白地告訴你,這不是成人童話,而是血淋淋的世界,但在結尾,道生卻選擇了用迎接自己和美玉的新生命來代替勸她打掉孩子。所以在這個“後疫情時代”,人們普遍消極,低落,迷茫的時代,導演用這個偏向希望的結局,給大家留下了一點光亮,我們隻要活着,就還有希望。隻有破掉了困住我們的境遇,才能走出陰霾。
第三重,破“人間之獄”
人間地獄是指衆生所存在的這個社會,這個世界所組成的大環境,可能是墨守成規的傳統,比如最後,一輩子不讓女兒碰法事服的文哥卻在遺囑裡決定讓女兒為自己破地獄,最後長達十分鐘的法事過程也牢牢地扣緊了電影的英文标題“the last dance”。
而更想表達的,我覺得是導演乃至整個電影組對港片的一次“破地獄”,它撕碎了以往港片的高商業化,高娛樂性,隻為劇情服務,隻為主旨服務。而結果有目共睹,打破了港片的影視票房紀錄,也刷新了内地影迷對于港片的認知。一部好電影遠遠達不到救市的程度,香港電影的地獄,也還沒有“破開”,但它為我們帶來的短暫的慰藉,是值得每一位觀衆銘記的。
開頭我就說,這是近年來最好的港片,兩個多小時的片長,我卻絲毫不覺得慢,而是單純地被劇情魅力,人物弧光硬控在椅子上,淚崩好幾次,直到片尾過完我都還沉浸在情緒裡好久走不出。此題材的電影上一次如此震撼我時,還是八年前的《尋夢環遊記》,這也是我取此标題的原因,《破·地獄》雖然沒能像前者一樣超越拉美文化本身,引發全世界的共鳴,但我相信這樣真誠的電影,值得我們認真觀看和體會。
片尾引用了白居易的《自覺二首》,在另一個角度也讓我想起了李白的《拟古其九》:生者為過客,死者為歸人。天地一逆旅,同悲萬古塵。
我們活着的人,就像一個旅人過客,要感恩每一個乘坐同一班車的乘客。同時努力過好自己的每一天。但行好事,莫問前程,心之所向,無問西東。
請珍惜我們中國人自己的《尋夢環遊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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