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鑒于我沒看《某種物質》，所以無從比較。有劇透有劇透有劇透。
這片我剛打開的時候覺得拍攝質量頗像個略專業些的小電影——不怎麼講究的打光，不怎麼精緻的運鏡，看起來也不是太漂亮的女主角（含灰姑娘）。當我看到舞會上那段發現導演是故意的。她完全清楚這種沒什麼距離感的拍攝方式适合這類B級片，能夠非常好地讓觀衆代入痛苦感。從而将問題指向并不在場之物：到底誰規定了美，又是為什麼美會與女人們的愛情、價值乃至前途命運緊密挂鈎。
本片中一句值得裱在每個美容院的金句是“美麗是痛苦的”。但當然了，當代美容院甚至做不到如此真誠，以免吓跑顧客。之前看到某友鄰的科普帖，說到片中出現的所有美容手段都是曆史上真實存在的。至于砍腳趾，我們曾有近千年裹腳史的東大會心一笑。為什麼女人要用痛苦換來美麗？在古代尚可理解——經濟上隻能依附于男人的話，那麼美麗就是唯一最直觀的價值。但當代女性雖說可以經濟獨立，美容行業卻并未因此蕭條。大數據時常向我推送水光針黃金秒皮之類命名抽象到我也不知道是什麼的玩意，我不太相信如果我帳戶性别是男，它會給我推送這些。可美容又是如此不可在公開場合提及的話題。女人們陷入這樣一個悖論：長得醜要被嘲笑，做了整容被知道了也要被嘲笑，整容失敗那就更是所有人永遠嘲笑的對象。即使不使用整容這樣要實際動刀的方式，女人們也有無數方式折磨自己。比如高跟鞋，束身衣，節食，無論氣溫多少外出裹嚴實絕不可見一點太陽。她們和社會一起凝視自己，于是永遠因自己的身體而焦慮，和感到恥辱。
這就是身體恐怖片的意義。顧名思義，它關注身體。而女人的身體自主權這一女性主義的基本問題至今仍然不被大多數人思考與認知——這是在21世紀。更不必說曆史上，當女人在經濟上也沒有自主權的時候，對自己的身體将會如何地輕視。所以僅僅隻需要摘取這其中的一朵浪花便足以拍成恐怖片。這部電影的優勢在于把“身體失權”的過程之血腥展示得十分清晰。這一失權卻又被粉紅的愛情泡泡包裹着——她想要嫁給王子，她為此不惜犧牲自己，用痛苦換來美麗。邏輯非常自洽，這都是她自己的選擇嘛。當代女性想要變美麗，不也是為了得到更好的配偶/工作/優待，誰也沒逼着她去美容院嘛。問題是，她們真的有得選嗎？為什麼美麗的女人才能得到那些？為什麼千百年過去了，仍然隻有美麗才是女人的首要價值？當她們通過美貌得到了更好的配偶/工作/優待時，意味着她們真的得到了權力嗎？王子的德性如何，之前嫖不嫖，會不會在路邊撒尿，這些是根本不值一提之事。因為真正的權力在他手上。美貌不過是一種騙女人的把戲，把她們的失權，對自己身體掌控的無能為力轉移到虛假的競争目标上。舞會那場戲拍得超棒，表面上衣香鬓影，場面如夢幻般美好，但從前面看到這裡，觀衆完全知道這就是戰場，背後也是血腥的肉體破壞和高昂的代價。當女主角沒能留住王子，轉而在無數其它舞伴之間流轉時，越發瘋狂的音樂節奏和令人眩暈的鏡頭烘托了很好的狂歡氣氛。但狂歡是男人們的，衣香鬓影也是為他們服務。女主角看起來像是舞會皇後，卻連停下來嘔吐都做不到。我們可以回想一下當女主角還戴着鐵鼻子偶遇王子，遠談不上是什麼美女時，男随從們慫恿王子：那就順便上了她吧。當身體根本不屬于自己，隻是一種資源時，這舞場裡付出各種代價，穿上最好的衣服試圖獲取男人青睐的女人們，她們和舉着上面寫着“我很肥美，來吃我吧”牌子的家畜有什麼區别？
這場被美麗包裹的戰争沒有赢家。片裡的灰姑娘同樣不是什麼赢家。王子喜歡的不過是她的肉體，就像在一頓宴席中挑中了烤得最為油亮誘人的肉。隻要他願意，随時可以換一塊更好的。這個故事也沒有反派。後母 固然無情，但也是因為沒有退路，此後隻能繼續她以色侍人的老路。女主角和妹妹逃離了這套規則，但我不太能想象她們将靠什麼生活。除了男人以外，所有人都是輸家，可他們根本不會在意，至多評論一句你們娘們真會折騰。因為這勝利是當時性别權力結構下理所當然的結果。至于當代，讓我們打開淘寶，看看推薦榜上滾動的“斬男色”“五一戰袍”“520戰袍”。那麼，親愛的，今天的你們在為什麼而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