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這樣的無可奈何,春風沉醉的晚上,我每要在各處亂走,走到天将明的時候才回到家裡”

當郁達夫的文字融入進婁烨的灰蒙影像,一切都是如此的自然。因為他們注重的都不是龐大的叙事,而是小人物的内心糾葛,再借由人物的心境映襯出整個時代。婁烨電影中的角色如同所有的第六代一樣,大多都是社會邊緣與底層群體,這些角色身上折射着中國當代社會的轉型困境和意識形态的迷茫。而在《春風沉醉的夜晚》中,這種個體的困境與迷茫體現得最為強烈。

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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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開頭的花

“花”作為影片多次出現的意象,象征了極其豐富的含義:綻放和凋零。

影片開頭便是江城與王平伴着狂風來到一間小屋子,這是他們的私密空間,在這裡他們可以剝去道德倫理從而進行愛的宣洩。這是他們愛的綻放之時。可當兩人關系被暴露,王平妻子的幹涉讓兩人關系走向奔潰,愛情也在此刻緩緩凋零。

江城、羅海濤和李靜的三人在一首《那些花兒》中達成和解,形成穩固但易碎的三角關系。此刻也是愛的綻放之時。可李靜的悄然離去讓一切破碎,将所有人割出無法痊愈的傷疤,亦是愛的凋零之時。

綻放與凋零在影片中循環往複,始終與此産生關聯的,便是江城。所以當他被玻璃劃傷,倒在街道中央,流出的鮮血使他暈厥。這時婁烨用一個漂亮的蒙太奇将手術與紋身組接,傷疤很快變成了花兒,江城又穿行在街道,伫立在店門口。隻不過眼神中缺少了以往的激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淡然與平和。當他同新戀人親熱時,我們才得知,他所念想的,一直都是那個氤氲潮濕的清晨,王平在他耳邊吳侬軟語的郁達夫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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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将傷疤化作花朵飄零的個體:

當江城穿上女裝,李靜剪去長發,我們便可意識到婁烨在這部影片中有在有意地剔去性别,從而讓角色達成性别統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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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裝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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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發李靜

那些在父權體制下被剝奪了性别的角色,無法被主流社會認同後的去路有兩條。

1.如同江城一般,走進gay吧,換上女裝,在糜爛的霓虹燈下将酒精灌入身體,在一次次性愛中走向自我放逐。

2.如同王平一般,摘下象征傳統夫妻關系的鑽戒,帶上刀片,在黎明的光輝下走向生命的終點。

這些被社會邊緣化的人物在婁烨的鏡頭下得到了充分的表達,體現了創作者的高度自覺以及人文關懷。當這些人物面臨困境時,婁烨通常選擇用身體來給予相互安慰,從而表達出愛情。

正如婁烨自己所說:愛情本身就是一個身體感覺,從身體開始,我覺得是對的......愛情的含義是那些愛不成的,或者是不知道怎麼愛的,還沒找到愛的方法的,或者說愛的太過分的。可能這個傷痕累累,更接近愛情的狀況,而不是所謂的理想狀況。

在三人唱《那些花兒》時,我們或許就可以意識到,婁烨所要表達的并不是同性戀或是異性戀,而是一種超脫性别之外的,個體與個體之間的,普世的,愛。

城市氣息: 實際上城市就像皮膚一樣,最好是和故事是合在一起的,希望這些故事換一個地方就不成立了,它必須有一個唯一性在那裡,感覺上的唯一性在那。

正是基于這種感覺上的唯一性,婁烨的影像才會具有那麼濃厚的城市氣息。南京本是一座靓麗的都市,可婁烨似乎并不在意于去展現其光鮮亮麗的一面,而是把鏡頭對準那些陰暗的、潮濕的角落。路邊的燒烤攤、樸素的辦公樓、昏暗的圖書館,晃動的鏡頭将城市和人物制造出相同的呼吸感,達成完美的融合,碰撞出的那些火花我們便稱作詩意。

這些破舊的邊緣地帶無疑是解構都市繁華的最有效手段,而當這種手段投射到人物時便會産生一種巨大的孤獨感與喪失感,這種孤獨感與喪失感也是人物内心困頓與掙紮的主要來源。所以每當城市景觀越破舊與肮髒,人物内心的缺口與傷疤就越大。

郁達夫的文字流入耳角,我們恍然,又回到了那個清晨。相愛的人在互相擁抱中感受郁達夫所描繪的情緒,鏡頭随着情緒的延綿緩緩移向窗外,穿過茂密的鋼筋叢林,直抵河岸邊的點點星火的人家,好似散落在天涯的花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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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沉醉的晚上

“ 天上罩滿了灰白的薄雲,同腐爛的屍體似的沉沉地蓋在那裡。雲層破處也能看得出一點兩點星來,但星的近處,黝黝看得出來的天色,好像有無限的哀愁蘊藏着的樣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