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中段劇情拖沓、人物行為動機缺乏合理性、感情戲來得莫名其妙,這些是硬傷。
但是,或許可以換一種方式理解。拍攝一部電視劇的目的有兩種,一種是講好一個故事,另一種是展現一段曆史。
故事是緊湊的,高潮跌宕,引人入勝,但緊湊的代價是抛棄,人們目光所及,便隻有一條線索,和它吸附住的有限的視野。而顯然,這部劇的野心在于曆史,在于“人”。最典型的是細節處的用心。曾可達死之後,突然來了一段關于他副官身份的交待——高中畢業後是小學老師,宕開一筆,引出無限遐想。

任何在這個特定時空橫截面出現的人,其實都帶有自己全部的曆史,以及這種縱深締造的獨特思想;而作為“後見者”的觀衆,也預知着戲中人自己無法預知的未來——解放後怎樣,遷往台灣後怎樣。看到結局方行長一家都去台灣的時候,我一下子想到《悲情城市》裡一群外省人在飯館裡唱歌那個畫面,身世浮沉雨打萍,或許就是他們的未來。曆史深處巨大的悲哀猛然間破卷而出,狂潮一般撲面而來——萬千思緒,隻在鏡頭一掃之間。

正因為這部劇中的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故事和血肉,而不隻是被簡潔為主線服務的符号;正因為曆史是一個場景,而不是一條線索;正因為人是流動的、變化的,而不是一以貫之的,所以這部劇注定是彌散的,甚至松垮的——我想這是編劇的不智,也是編劇的選擇和他的關懷。

有一條劇評說《北平無戰事》是民國《紅樓夢》。看到之後久久不能忘懷。說得對,也不對。不論是在對經典的情感性維護的層面上,還是在客觀對比的層面上,的确都無法将之與《紅樓夢》相提并論。但有一點很像,在簡單名之為“悲哀”的光譜上,混雜着龐大感、紛雜感、無奈感,一張巨大的蛛網——或者說無物之陣,困住了裡面左沖右突、精疲力竭的人,可它又是那麼浪漫主義的,有獨屬于民國的風骨峭峻——不隻關于那些裝裱在外殼上的詩詞古訓,更關于那些熱烈的人、堅定的人、隐忍之至的人。

配角塑造得太成功了。或者說,這部劇沒有配角。方步亭與何其滄在書房中講到留學時翻譯的辛棄疾“卻将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一個商場步步為營,工于心計,一個清高自持而身不由己,書房中談笑隐隐傳出,道不同,而大道相同,交為莫逆。

馬漢山、王浦忱、曾可達、梁經綸,他們可恨、可愛、可憐、可敬。人不能用正邪劃分,甚至不能用亦正亦邪來形容。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小雲和崔嬸塑造得太好了。程小雲的家庭角色類似蘩漪。那種隐忍和尊嚴,不疾不徐的氣度,敢愛敢恨的性情,在陪孟韋去警局那場戲達到高潮,但前期鋪墊之細緻,才用細密的針腳,織出了這樣一個豐滿立體的人。

相比起來男女主太弱了,不能全怪演員,主角人設反而單薄,缺乏層次。不知道是不是必須要一些幹淨的像白紙一樣的人,才能洗幹淨理想。所以所有人都要保護方孟敖、謝木蘭。拿方家和雷雨做個比照,謝木蘭的角色像周沖,因為太單純,所以顯得單薄。可能是鮮血印在白紙上才顯得更刺目吧。但說實話,不管是主題還是劇情發展需要,塑造這樣太傻白甜的角色還是值得斟酌。

崔中石。崔中石。崔中石。文學批評必須隔岸觀火。但我隔岸而觀的時候,惟有淚千行。

最後,内容不夠紮實,使它的的确确很難走進電視劇的“神壇”。但我總是偏愛它。偏愛它有些做作的浪漫,有些不商業的龐雜。

緻我們幼稚的悲天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