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譽為李滄東的“綠色三部曲”的《綠洲》《綠魚》與《薄荷糖》,都将目光投向時代裂縫中的邊緣群體。“綠洲”本義是指沙漠地形中一小塊被植被覆蓋的地區,而李滄東卻借此富有生機與希望的意象,表達了對社會邊緣群體的關注與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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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德曾說人在任何時候都應該當作目的,而不應僅僅被當作手段。但在《綠洲》中,無論是患有社會認知障礙的忠都替哥哥頂罪,抑或是恭洙的親屬住進了殘障人士專用的新樓層都體現出殘障人士被作為某種手段的境遇。忠都出獄後卻并不受家人待見,嫌棄忠都髒腳印的嫂嫂、強顔歡笑的母親都用身體行為表達着厭惡與疏離。

導演李滄東說:“審美之前必經審醜之痛。”實際上,李滄東的姐姐就是一名小兒麻痹症患者,或許《綠洲》之中的恭洙就帶有他對姐姐生命經驗的切身體會。

正如戴錦華所說,當我們看見恭洙的那一刻,撲面而來的幾乎是一種生理上的不适,一種身體上的拒斥。抽搐的四肢,不受控制的五官、吐詞不清的言語……種種特征完全無法讓我們在腦海中構建出美的意象。但跟随導演的鏡頭,我們卻能夠發現這個蜷縮在角落的殘疾女人内心世界的豐富與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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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洙梳着整齊的馬尾,壁毯下是明黃色的鮮豔衣物,床單是少女粉色。她手持鏡子,陽光經由鏡片反射到天花闆上,跳躍舞動的光影在她眼中化成了翺翔的白鴿與雀躍的蝴蝶。“勿言月亮是美麗的,且看玻璃碎片上反射的光。”契诃夫的美學觀為李滄東所欣賞,這也是他影片中人物在自我救贖中的領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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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都對恭洙的愛,或許是原始狀态的情感沖動與真誠的合一。因為“你很漂亮”所以我給你送花,我想和你有更多的接觸。患有社會認知障礙的忠都按照質樸而純粹的方式表達着對恭洙的喜歡。但在強制性的身體接觸的場景中,我們看到了以恭洙為代表的殘障女性群體的弱勢與無力。倘若忠都笨拙的行為背後不是一顆真誠的心靈,恭洙不會在深夜撥通電話。而撥通電話這一行為本身也反映出恭洙的堅毅與勇敢,她并未認定自己不配被愛。

巴迪歐在《愛的多重奏》中寫道“愛總是朝向他人的存在,他人帶着他的全部存在,在我的生命中出現,我的生命于是就此暫時中斷從而重新開始。”因為心中有了愛的對象,忠都渴望得到祝福,得到重生。他向教父索求祈禱,向兄長學習修車。

“上帝,在你永恒的愛中,他渴望得到重生”。

“是,我想學,我知道我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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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并不把我們引向高處,也并不把我們帶向低處。它是一個生存命題:以一種非中心化的觀點來建構一個世界,而不是僅僅為了我的生命沖動或者我的利益。”在二人的後期交往中,我們看到了純真愛情的青澀與質樸,也得以窺見愛情中男女的微妙心理,既是試探又是确證。忠都将入獄的經曆說成服兵役,而恭洙則說自己“什麼都喜歡吃”,隐瞞着自己平時以鄰居的剩飯為食的事實。

影片中李滄東總計運用了四次超現實主義手法,在每一次超現實的變換中,恭洙化身正常的女性與忠都進行互動:在地鐵上用礦泉水瓶敲打忠都的腦袋、在車棚打鬧鬥嘴、在地鐵站唱起深長的情歌、在高速路上浪漫地舞蹈……或許上述場景他們永遠無法實現,但正如忠都說的那樣:

我們難得能夠站在高速路的中央吧。

他們抓住所有的可能性,奮進全力地愛着對方,在二人眼中,對方的身體早已化成完美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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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者不辨真相地指控忠都侵犯恭洙時,恭洙用掙紮的方式試圖為自己的愛人辯護卻始終無言;而忠都卻放棄了辯解,隻求在入獄前砍掉恭洙窗外的樹枝,用現實魔法驅趕綠洲上變幻的黑影。一個溫馨的、可愛的愛情故事并未收尾,它在恭洙的等待中充滿了未知的向度。

“不過當食物中混了豆,我就想起你,現在我也不喜歡吃豆了。我在夢想自己出獄吃豆腐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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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曲解是邊緣群體的宿命嗎?影片沒有給出回答,影片讓我們看到的是邊緣人群對愛的渴望,殘障人士所具有的愛人的能力,以及在社會進步口号中所遮蔽的人作為個體的脆弱性。

李滄東說:“要通過不斷講述現實來表達現實中所剩無幾的美麗”。可以說,《綠洲》是一部美麗的影片,它讓我們感受到了愛情中的無限生機與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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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是天空,我想在上面染上你的顔色,就像天空被夕陽染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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