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近兩年各大影展上廣受好評、成為衆多影迷年度期待的電影《宇宙探索編輯部》,終于将在4月1日全國公映。
借此機會,八光分編輯部專門采訪了導演孔大山,從上世紀末的“飛碟熱”、科幻小說、大熱的《流浪地球2》,一直聊到了四川“奇談”和制作獨立電影幕後的故事……

☆ 人物與故事☆
Q|孔導您好,去年7月成都的一次獨立導演培訓營期間,在西夏老師的引薦下,八光分編輯部曾有幸作為《宇宙探索編輯部》的學術交流場地,提前欣賞到了這部名字中也帶有“編輯部”的精彩電影。所以首先想請問,為什麼會把這部電影的主角設定為一位編輯部的主編呢?
孔大山:因為我首先設定的是關于尋找外星人的故事,所以我就本能地聯想到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我們國家曾經有一陣“飛碟熱”的文化現象。那個時代誕生了很多與此相關的雜志,比如說《科幻世界》(原《科學文藝》)、《奧秘》《飛碟探索》等等。
其實電影裡的編輯部原型就是《飛碟探索》雜志社。我就想這樣一個雜志社的主編,他肯定是對外太空、外星人、地外生命這些東西充滿了好奇。而三十年後的他,是否還是像他當年意氣風發的時候,那麼笃信或者是堅定地想要尋找外星人的存在呢?我設想的就是三十年後的他,還是堅持他曾經的信念。這是這個故事,或者說這個人物能夠成立的一個基礎。

Q|電影中尋找飛碟、尋找外星人的故事靈感來自哪裡?故事裡的人物是否存在原型?
孔大山:我以前看到一個新聞,講的是山東一個村民聲稱自己抓到了外星人,然後他帶着前來采訪的記者去了家裡,打開他家的冰櫃一看,結果裡面躺着的卻是一個劣質的矽膠外星人。這個新聞其實給我帶來了一個最初的靈感。
角色其實沒有具體對應到我們現實生活中的某一個人,他們都是我從現實生活中某一個人身上的某一個點,加上另外一個人身上的某一個點,甚至是某些文藝作品裡角色的某一個特質,把它們拼貼在一起的結果。
比如說唐志軍,他身上既有唐僧的影子,又有堂吉诃德的影子。他還有一些人物屬性的靈感,是來源于我特别喜歡的一部動畫片《瑞克和莫蒂》(2013),裡面的老爺瑞克,一種美國瘋狂科學家的人設。所有這些都影響到唐志軍的人物塑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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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另一位角色孫一通(王一通 飾)的“詩人”形象:頭上頂個鍋、讀字典等等,甚至表情和眼神都酷似顧城。
孔大山:确實也有人這麼說。

Q|您是《飛碟探索》雜志的讀者嗎?您對這類雜志有着怎樣的印象?
孔大山:我小的時候肯定看過,但其實沒有太多印象了。當時小孩肯定都對這些充滿神秘主義色彩的東西很感興趣。不過當時我家裡的閱讀氛圍是由我爸所主導的,他是《讀者》和《青年文摘》的愛好者,所以我們家長期訂閱的雜志其實是《讀者》和《青年文摘》。
☆ 科幻與電影☆
Q|就在“飛碟熱”的同時期,中國的科幻發展曾遭遇毀滅性的打擊。那時候為了讓科幻雜志生存下去,編輯們不得不去做一些很奇葩的事(詳見《中國科幻口述史》),那種感覺就很像是電影裡的雜志社主編唐志軍那樣。《宇宙探索編輯部》在類型上也有一個“科幻”标簽,您對“科幻”有怎樣的了解呢?
孔大山:很慚愧,這些在科幻界鼎鼎大名的前輩,我之前其實并不是很了解。我是在寫《宇宙探索編輯部》劇本的過程中,才開始大量閱讀科幻小說的。最初隻是作為參考,但是後來随着閱讀的深入,開始對這個類型産生了很大的興趣。
我覺得科幻這個類型,它的底色一定是關于哲學的。科幻其實最終要探讨的問題是哲學問題,就是要把我們人類放置在我們未曾到達的時間和空間上,來反觀我們人類自己的處境,讓我們産生一種自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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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近期大熱的兩部科幻電影就是《流浪地球2》(2023)和《宇宙探索編輯部》,兩個劇組之間似乎存在着不少淵源?郭帆導演還客串了《宇宙探索編輯部》!能分享一些您跟郭帆導演、《流浪地球》劇組之間的故事嗎?
孔大山:當時郭帆導演剛拍完《流浪地球》(2019),他找到我,問我接下來有沒有想拍的東西。那時候我面臨畢業,确實需要拍一個長片。我就把給我靈感的那個新聞發給了他,我跟他說,我想把這個新聞裡的故事、把這種感覺的東西拍成一部電影。郭帆導演很感興趣,于是就開始鼓勵我寫劇本,然後就這麼一步步地把這部電影做出來。
我在他公司跟他說這個項目的同時,我看到了他剛剛從《流浪地球》劇組搬回來的宇航服,當時我就想,這有現成的道具,我可以把它用到電影裡,不用白不用。我就為這件宇航服寫了《宇宙探索編輯部》裡關于宇航服的劇情,于是就有這麼一個小彩蛋。

Q|《流浪地球2》作為一部大獲成功的商業科幻電影,觀衆們戲稱它“撞開了中國科幻電影的大門”,而對于《宇宙探索編輯部》,則有影評人給出了“中國科幻片的嶄新探索路徑”的評價。您如何看待兩部電影對“科幻”的不同诠釋?
孔大山:其實我并不想把《宇宙探索編輯部》定義為某種傳統意義上的科幻片,我也不知道該如何把它放置在一個科幻片或是其他哪一個語境裡去談論它。
如果讓我給《宇宙探索編輯部》下一個有關科幻的定義,我覺得更準确的一個标簽,可能要加一個前綴,是“民間”科幻片,有點像“民間科學家”一樣。如果說《流浪地球》是真正的科學家,《宇宙探索編輯部》就是一個“民間科學家”。所以這兩者看似都可以貼上“科幻”的标簽,但本質上我覺得區别還是很大的。

Q|戴錦華老師曾在自己的年度電影觀察裡點評說,“《宇宙探索編輯部》找到了它的觀衆,應該是一部叫好叫座的電影”。您覺得《宇宙探索編輯部》最對口的觀衆群體,是什麼樣的群體?
孔大山:我确實不太能夠特别清晰地去貼一個标簽,說《宇宙探索編輯部》它的觀衆群體是一個什麼什麼樣的群體。我覺得這是一個很抽象的概念,不能夠大而化之地用一個群體去概括。
我隻能說,它肯定會吸引相當一部分能夠準确地捕捉到電影氣質的觀衆,或者說,喜歡的觀衆會一下子就接收到這部電影傳遞出來的那些信号。我覺得這是一部特别需要找到跟它同頻率的觀衆的電影,但這些觀衆可能散布于我們的社會各個角落。

☆ 制作與趣聞☆
Q|您的創作受到哪些導演或者作品的影響比較深?
孔大山:其實不同階段有不同導演的影響。可能高中的時期更多地受比如說岩井俊二、大衛·林奇這些導演的影響,就是剛入門的時候喜歡這些導演;然後上大學的時候,比如說喜歡的是達倫·阿倫諾夫斯基;然後再到現在,可能最喜歡的兩個導演是瑞典導演羅伊·安德森和芬蘭導演阿基·考裡斯馬基。
Q|您一戰成名的研究生時期作業《法制未來時》(2015),也是一部僞紀錄片短片。您為何會執着于“僞紀錄片”這種形式呢?
孔大山:因為我覺得“僞記錄”這個形式特别能夠滿足我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惡趣味。這樣的形式搭配上尋找外星人的故事,我覺得它會産生一個特别奇妙的化學反應。它會讓這個故事在一個極其真實的語境裡,誕生出極其荒誕、極其超現實的情景,可以給這個故事賦予一些更加特别、獨特的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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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從短片到長片,這期間您在創作理念上有發生過怎樣的變化嗎?
孔大山:我覺得創作理念上沒有發生任何變化,隻不過對創作過程中的工作習慣會有一些影響,或者說一些調整。
短片畢竟它的體量在那兒。短片更像是一次短跑,你可能都不用準備什麼、不用怎麼着,憋一口氣沖刺就完了,跑完100米。但是長片就像馬拉松,你不能用蠻勁去幹這件事,你需要在這個漫長的過程中,合理地分配自己的體力跟精力。這是體驗過短片和長片之後,對我來說感受到的最大一個區别。
Q|為營造“僞紀錄片”的效果,我們看到您和您的團隊在技術和細節上下了非常多的功夫,比如從未出現過但存在感非常強烈的攝影機、手持攝影的鏡頭搖晃感、極具時代特色的配樂,等等。之前在八光分編輯部也聽您分享過,看似簡單的配樂其實是花了大價錢的?
孔大山:這部電影在購買音樂版權上花了很大一部分預算。選用古典音樂而不是原創作曲是因為非常貼合,我們反而沒有選擇較為省錢的找原創作曲的方式。
Q|您還有一些這樣的幕後故事可以跟影迷朋友們分享嗎?
孔大山:其實電影中的“麻雀”特效,制作難度也是很高的。最開始我們寫劇本的時候,不了解特效的工藝流程,以為像是《流浪地球》裡那些“天崩地裂”的鏡頭,制作起來肯定是很難、很費錢的。
所以我寫這個劇本的時候,我就不敢寫那種場面。我就選擇了“麻雀”,想說這種應該很簡單,結果沒想到被特效公司告知“麻雀”屬于生物特效,在特效的制作難度裡屬于S級,反而是那種“天崩地裂”的鏡頭好做。

Q|作為土生土長的四川人,我們從小也經常聽說一些稀奇古怪的“奇談”,比如某某山裡有秘密工事、xx的天坑是UFO砸的之類的。陳思誠導演擔任監制的科幻片《小鎮奇談》就是起于四川類似的傳說,八十年代末《科學文藝》雜志也曾經一度改名叫《奇談》(詳見《中國科幻口述史》)。《宇宙探索編輯部》的外景地選在了四川的雅安和大涼山,當時是如何選出的?
孔大山:外景選擇首先因為我本科是在成都念的,所以我對四川這個地方很有感情。第二就是我們的另外一個編劇,也就是主演王一通,他本身就是四川人。他是四川雅安的,所以我們在雅安的很多場景就是在他的幫助下選擇的。
我覺得這個故事它天然就适合發生在四川那樣一個自然環境裡,那樣一個雲霧缭繞、峰巒疊嶂的環境,我覺得這個氣質就很搭。
Q|《宇宙探索編輯部》是一部獨立電影,您在制作過程中有遇到什麼較大的困難或阻礙嗎?
孔大山:《宇宙探索編輯部》雖然是小成本的制作,但是它很有幸地獲得了郭帆導演的各種無條件支持。所以在制作過程中,其實郭帆導演已經幫我規避掉很多其他電影要面臨的諸如投資這些環節上的問題。所以我基本上隻需要去安心創作,而這方面可能我面臨的那些問題,也是所有導演在面對創作時同樣會遇到的問題,沒有什麼特别的。
Q|您的下一部電影是否已經有計劃了?
孔大山:沒有任何的計劃。
Q|最後,請孔導向科幻迷朋友們推薦一部科幻小說吧!祝《宇宙探索編輯部》票房大賣!
孔大山:我推薦大家的是《與羅摩相會》,很多朋友應該都看過。這本書給我特别有感觸的是,它在沒有直接展示外星人的情況下,向我們展示出了外星人是多麼強大或者說是超驗的某種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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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謝謝八光分編輯部,謝謝西夏老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