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破銅爛鐵搭建的小樓,一群日夜膽戰心驚的“黑戶”,《富都青年》的故事就發生在此。它對準了馬來西亞嚴重卻又不受重視的“非法外勞”問題,也展現了以阿邦和阿迪兄弟為代表的無身份者底層的悲慘生活,令人唏噓。
作為幫助非法外勞的社工佳恩,在這對兄弟灰暗無光的生活中也帶來了一抹亮色:幫助他們找到了阿迪的生父,讓他有資格得到那張“藍色卡片”,可轉折也從此開始。
阿迪不願面見那個幼年時狠心抛棄自己的生父,在争執之中放棄了思考,選擇對佳恩推搡、撕扯,最終導緻慘劇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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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觀衆也就此憤怒,怒而差評:佳恩是全片的希望所在!作為底層人民的阿迪不但不感恩反而死要面子導緻了佳恩死亡!這個世界還有沒有天理?!
在電影之中,我們常常以上帝視角觀看故事全貌,以“絕對正确”的英雄思維去思考事情應有的發展與處理,卻常常忘記其實我們和他們一樣隻是一個人,隻是一個活生生的,有思想的,會被情緒左右的人。
如果冷靜下來,我們在這個時候可以思考的是:佳恩的幫助,是否成為了阿迪的某一種枷鎖?
她說:“我找到半死啊,你跟我講你不要?”
她說:“隻是叫你拿IC罷了,又不是叫你認他。”
代表“希望”的佳恩,出生在優渥的家庭,哥哥是愛護她的醫生。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的她,隻是一個心地善良,也真誠勇敢的女孩。我們都會不由自主愛她,站在她的角度想問題,而忘記了在底層東躲西藏地長大,一心隻有哥哥一個家人的阿迪,他也有自己的驕傲與倔強。那個在他還小的時候就狠心抛棄他的爸爸,對他的心造成了多大的傷害與陰影。
往往熱心幫助他人的一方,都會因為自己的無私奉獻而自我感動,認為自己是在為他人着想,拼盡全力付出,做她認為對的事,别人就應該感激不盡,照單全收。可現實不總是如此,對于那位受幫助的人,如果他還沒做好準備,這一份真誠的熱心,恐怕就會成為他可怕又痛苦的負擔。
佳恩在“幫助他人”,她也在“做對的事”,在她的世界裡,這就是正确的,也是應該的。但與此同時,她卻忘了阿迪是否也認為這是必需的?忘了身世悲慘的阿迪是否已經做好了準備,去撕開那塊已經潰爛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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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總是無奈的,阿迪無法面對那個埋藏心底多年的陰影,這也造成了他情緒壓過理智,對佳恩實施暴力而導緻佳恩死亡的慘劇。
而阿迪的失控也相當合理,對于沒有身份、沒有家人,沒有接受過教育、社會化程度也不高的這些可憐的“外勞人員”,他們的一生往往憑借着“本能”生存,當巨大的沖擊襲來,情緒一定會高過理智,從而放大悲劇發生的可能性。
在現實生活中,我們也常常将自己已知的事情加以認知,最終形成我們所認為的“對的事情”,并如同佳恩一般,無意識地将其強加給身邊的人,而常常忘記了他人與我們的不同。這也是觀衆會因為佳恩之死給電影怒打差評的原因——站在我們的角度,我們都認為佳恩是對的,所以她不應該慘死。仔細去想想,其實不應該是這樣的因果關系。電影是講述生命的故事,而在現實之中,好人不一定長命,壞人也可能遺臭萬年。
我們在觀看電影的時候,是否應該因為情節不按我們所希望的來,或者因為這樣的安排令我們失望和憤怒就但憑情緒來評判電影的好壞?電影裡的佳恩是無辜的,編劇和導演讓無辜之人死亡,所以這個電影不行?
并非如此。電影講述着生命的真實與不公,觀看電影的我們,總是對世界懷着一絲希望,對此心有不甘,渴望“好人一定會有好報”的傳統價值觀叙事,不想看到這樣的結局從而收到情感傷害,于是将這種不滿直接宣洩在電影本身。
我小時候曾聽過一個故事,說以前部隊裡放露天電影,有個士兵看電影時對影片裡的敵人恨之入骨,入戲太深于是将手中的酒瓶砸向幕布。
電影誠然是現實的藝術,我們作為觀衆誠然需要故事的慰藉,但當自己被虛拟的故事刺痛時,是否能抽身想到——這并不是電影的錯誤?恰恰是它在擴寬我們對世界的認識和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