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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最多不過十四歲,白皙的面孔,金黃色的頭發,筆直的鼻梁,迷人的小嘴,可愛并略帶神一般莊重的神情使人想起了古希臘雕刻藝術黃金時代的作品。這個美貌少年使得阿申巴赫對大自然所創造的巧奪天工的美驚歎不已,他隻顧凝神欣賞。少年緩慢的步履堅定而潇灑。他走近家人。他的出現給這個波蘭家庭增添了光輝。”

魂斷威尼斯,整部電影是緩慢而悠長的,就像電影中多次出現的馬勒的音樂一樣,宏大而又帶着真切的現實美。
電影開始于奧地利音樂家阿申巴赫的一次休假。
畫面上繁多且來去匆匆的前景、多次推進鏡頭下人物神态表情的的緊張不安,這都讓作為主角的阿申巴赫在銀幕上帶給觀衆巨大的局促感。
給人的感覺就是:他與周圍的一切都格格不入,是個固執的神經質男人。
電影後續為我們揭露了他個性如此的原因:喪女之痛、對于美與藝術的病态堅持與追求,或者還有身為音樂家天生的敏感和神經質。

總之,他就像電影中好友說的那樣,與一切都保持着距離。
我我們通過銀幕看着他的故事,他在銀幕中拒絕與他人發生關系。

然而,一個經典的平移鏡頭後,他出現了。
塔奇奧。
不得不聯系上的關系出現了。

當電影鏡頭慢慢移動,從一張張面色稍有灰暗的面龐掠過,陡然,出現一張明亮的臉。
震懾心魂的美讓阿申巴赫馬上拿起報紙試圖遮蔽—接着,在一長段其他鏡頭、展現生活的鏡頭群後,阿申巴赫仍心神不甯,友人的話響起“這就是美的誕生,像這樣自然而然,徹底無視你或我的勞動,他先于我們藝術家的設想而存在。”

阿申巴赫認為藝術家的勞動可以創造美,即使不知道創造的目标是什麼,他追求一種精神上的諧和“我擯棄藝術的魔鬼特質”“藝術是教育的最終源泉”“藝術家必須堪為表率”。友人認為藝術屬于感官,智慧、真理、人類的尊嚴隻是無用的托詞,藝術天賦是天賜的苦痛,是與生俱來、燃燒罪惡和病态的火花。

“與生俱來、燃燒罪惡和病态的火花”這是一個寓言,阿申巴赫有過堕落,最終死于疫病。

與塔奇奧的初次相遇後,毀滅的種子還在沉睡中。沙灘上,少年少女們盡情歡樂,少婦老爺們各自做着手上的事,歡笑交流,噪雜熱鬧的衆生相。

阿申巴赫是遊離在樂譜外的音符,他看着這一切發生卻并不參與

對于藝術家來說,一旦想觸碰到美與藝術的禁區,平庸就意味着苦痛,出格和堕落在追求美與藝術的過程中顯得無足輕重,所以友人會在争執中脫口而出:“讓自己的感官占上風,陷入無可挽救的堕落與病态中,這就是藝術家的樂趣啊。”

但我并不認為靈魂的健全和身體的健康是沖突的。追求美與藝術本身是一個模糊不清的過程,不知道結果如何,不知道方向在哪,在追求中陷入毀滅和迷失的人比比皆是,但很多藝術家的堕落行為是否達到了藝術家必須為事業抛棄拖累之肉體的程度呢?我看不見得。隻不過肉體的放縱可以給人帶來接近天堂的夢幻沉溺感,暫時脫離平庸的且給人無助甚至是絕望的現實世界,在這種精神狀況下的創作,很大可能是脫離一般範疇的,也就造成了優秀作品的誕生。但不可否認的,人的确很難達到所謂的高度藝術和美的境界,即使是出類拔萃的藝術家們,當内心有所追求卻發現終其一生難以企及時,出格和瘋狂行為對于個體就有了合理性。

一切悲劇都早早埋下了禍根,在車站看見的痛苦男人,這部電影晦澀、華麗卻灰暗的質感,配角偶有的癫狂的笑,都暗喻着悲劇的結局。
阿申巴赫這個角色,身上帶着濃厚的宿命感和悲劇色彩。
他原本可以在一切悲劇尚未發生之時就離開,行李的錯運卻讓他永遠地留在了威尼斯。
他帶着料想不到的驚喜回到了威尼斯,少女懷春般的羞澀笑容展露在他臉上。

在電影中,他三次追逐塔奇奧,通向沙灘的欄杆中,一次相遇或者是有目的的跟蹤中,最後疫病發生的荒敗街頭。
追求的結果都是無果,這也許也暗示了:想要追到你的缪斯,追求和堕落都還不夠,非死不可。

這毀滅的,帶着隐晦欲念的追求,不禁讓我想到那句經典的— “洛麗塔,我的生命之光,我的欲念之火,我的罪惡,我的靈魂”。

于是,阿申巴赫染黑頭發,把面容打扮得幾近蒼白,最後一次靠近他的缪斯,他的毀滅之源。
在仿佛要觸碰到的一片光亮的幻影中,發蠟融化,黑色的血液在他的頭頂流出,他呼吸急促,面色苦痛,失去了生命。
他的墓志銘上或許該寫着:死于疫病,死于美。

塔奇奧,絕美的少年,引發阿申巴赫的驚顫、苦痛和不安,他仿佛什麼都沒有做,就像台詞那樣“他先于我們藝術家的設想而存在”,他的存在就可以引發人的遐想追求乃至于毀滅。他明亮靈動,抓不住看不透,他像是一個死亡與美的征兆。

影片最後,結束了打鬧的塔奇奧走向大海,變成一個隻剩輪廓的黑影,一切的美貌吸引力蕩然無存卻又顯得更加聖潔乃至動人,他指向太陽或是遠方,阿申巴赫伸出手。

“你的美和藝術在那裡。你的平衡在那裡。”
少年用手指着太陽,畫面亮麗動人。
阿申巴赫迎來了自己的死亡,也許在最後一刻,他也看見了追求的答案。

導演維斯康蒂在他的影片中,造出了一個夢幻的威尼斯,熱鬧美麗,顔色鮮豔的花朵、花瓶、燈盞、屏風……像那場沒有消失的熱風,燥熱,讓人不安但也陷入莫名的狂歡,尤其是在影片後面出現的賣藝人,癫狂的笑,誇張的妝容,周圍全是黑暗而宴廳明亮—像是一座孤島,即将沉沒,在進行最後的狂歡。下一秒,街頭破敗,熱鬧的的人群消失,阿申巴赫癱坐在荒敗的街頭大笑,“悲劇就是把好的東西撕碎給人看”被撕碎的不僅是阿申巴赫,他的崩潰和威尼斯的崩潰都在進行着。

最後的鏡頭中,阿申巴赫看向塔奇奧的畫面,我發現了一個很有意思的點。
明明應該是一個人的單視鏡頭,由阿申巴赫看向塔奇奧,塔奇奧是畫面中唯一的最重要的主角,但在一個拉遠鏡頭的畫面右側,黑影出現了—一台攝影機。
攝像機是什麼?他指代着什麼?
它是導演安排在銀幕内的真實之眼嗎?提醒觀衆:這是虛幻的影片。最後加深夢幻的不真實感,再一次強調出電影與真實生活的區别,讓影片成為現實之上的幻覺。不明白,或許還有更多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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瀕臨死亡的阿申巴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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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向太陽的塔奇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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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病中破敗的威尼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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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部影片中,美的并不僅有世界第一美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