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愛奇藝迷霧劇場的經典之作,《隐秘的角落》(後簡為《隐》)以其短小精悍但卻緊鑼密鼓的節奏安排、宛如電影般深遠的畫面質感成功在國産劇劇集中保留了其難以撼動的地位。而在重看其首集,這一為全片奠定基調,可以說是決定觀衆去留以至一部劇集成敗位置的關鍵集後,筆者又對這部劇的結構和編劇思路有了更為清晰的認知。
作為懸疑劇,《隐》的開場使用倒叙結構,把張東升推嶽父嶽母下山這一略帶驚悚的開場作為吸睛點無疑是對于懸疑劇來說較為常規的求穩做法。張與嶽父母間簡短的兩句台詞推拉,便可帶出其家庭矛盾的磁場,從而令觀衆很快推斷出其做法背後的動機——也揭示了本劇看點并不在推理原因和手法。
矛盾過後第二場馬上帶出本作第二大男主角朱朝陽,此處的氛圍同樣是壓抑緊繃的:聰明的朱朝陽沒有理會前後桌想要抄襲同學的眼風,自然也默默承受了不合群的冷遇。同為數學天才二人的處境如此相似,一大一小在另外兩個人物的對話中已經顯然揭示了其日常生活環境中的壓抑與情感交互不順。
緊接着是水平運動進入觀衆視野的大貨車,帶來将整個暑假“攪局”的嚴良和普普。值得一叙的是,在此場中,嚴良與普普雖然全身色調俱灰暗,但卻一直是在運動着的:他們跑跳、躲閃,充滿了生命力。然而第二場中的朱朝陽雖然身着明黃色校服,卻連想要發出動作的資格都被剝奪:他的球被欺負他的同學們奪過,最終自己悻悻不樂地踱步離開。在第一集中,幾乎無法見到朱朝陽跑動起來的姿态,隻有緩步行走,甚至于靜止。而嚴良普普乘坐大貨車,逃出福利院,相機的運動也由此擴大,帶來更多的遠景:沿江大橋,漁船碼頭的群景,既暗示了嚴普二人出身的底層,也在更廣闊的視覺空間上讓觀衆看到了故事發生地的風貌:他們是在“生活”着的人物——相較于一直坐在深綠色窗格旁學習的朱朝陽來說,他的活動地似乎僅有水管密布的小區門口和幾步便至的街頭便利店。不再有三點一線之外更廣闊的冒險。二人與朱的相遇為他帶來了一個少年所應該有的夏天。
接着嚴良去找張景林借錢,此處也許會讓觀衆好奇的又一個點是,嚴良為何會認為一個素未謀面的父親朋友會一口氣借給他三十萬元?從嚴良的外貌可以看出,他約莫十五六歲,即便在福利院長大,心智也發展到了相對合理的程度。而他的這一個“朋友”,為什麼值得他這樣赴湯蹈火地不惜從福利院出逃也要借錢,也成功埋下了伏筆——這是一對看似開朗卻也充滿秘密的小孩。
由嚴普線又拉出了警局人物陳葉警官二人,由此,拉入刑偵的基本要素。
鏡頭一轉,進入了張東升主要職業的場景,暴露了他人到中年的尴尬:他在意的事業并不受學生歡迎,從而隻好讓多餘的精力以另一種方式存在:“顧家”——而這個家并不讓他如願,妻子嶽丈對他冷漠,他在家中不能釋放壓力反而還要處處讨好奉承,從而清晰地揭示了悲劇來源。
如果說張東升與朱朝陽是相似,那麼朱朝陽與葉馳敏就是互相對照存在的人物關系。葉馳敏心高氣傲定要打敗朱朝陽,把父親的誇獎遠遠丢在後面。朱朝陽穩拿第一卻除了母親視作理所應當的視而不見,就是被父親拿做吹噓的招牌。實則兩人都并不真正在意孩子的日常生活:朱母永遠隻知照顧朝陽的飲食起居,父親連兒子衣服鞋子舊了這件事都需要依賴周遭牌友的提點——朱朝陽的生活也可謂是空殼至了極點。所以,在學校沒有朋友的他,見到童年摯友的第一反應先是驚喜,随後是戒備:他并沒有馬上答應二人的借宿邀請,在二人入住之後也對家中财物多加檢查,說明他已經太久沒有感受過人與人之間的“近”關系,仍然在用對待父母,也即他平日裡最習慣的處世方式來面對每一個人。至此,朱朝陽内心的高度緊繃已經和張東升日漸破碎的中年世界形成了極為類似的氛圍。
從色彩論述,朱朝陽家為壓抑的深綠調,家中每件東西的擺放都是嚴絲合縫的整齊,但是卻光照黯淡,他所活動的多為室内場景,難以投進外部世界的光彩。與此相應,朱母也身着深綠色短衫,再一次加重了壓抑的氛圍——倒不如說這就是“家”在朱朝陽心中的印象:沉重、有條理的運轉但是卻始終沒有悅動的愛。而與之相對的,陳警官的家擺滿了翠綠的盆栽,他喜歡坐在屋外,和植物錯落有緻地共同沐浴春光,雖然年老卻時刻跟老伴頂嘴,念着要打打殺殺,老骥伏枥,有着嚴良普普一般的生命活力。看得出導演喜歡制造對照組的人物關系,也很容易通過色彩要素讓觀衆快速捕捉到人物的核心定位。
本作改編自小說《壞小孩》,這一核心題眼在第一集中已經出現。朱朝陽班主任找到朱母講到朱朝陽的不合群,而朱母卻認為“交朋友是進入社會才做的事,我還真怕朝陽跟一些壞小孩瞎玩。”觀完全劇後發現,朱母所認為的像是打亂了朱朝陽生活和學習的嚴良普普等人,來曆不明又說要借錢的壞小孩,實際上才是幫助朱朝陽獲得真正情誼幸福的“朋友”,而他們也僅僅是引出朱朝陽“惡”的導火索——是說着害怕“壞小孩”的家庭把他變作了壞小孩。當然,這樣的因果闡釋隻是老生常談,故而在劇集後續發展中,加入張東升與孩子團的智鬥,來發展出另一層有新意的故事線。
由此,在第一集中,主要人物均出場完畢,每個人物的核心症結都有所揭示:張東升中年危機、事業無成妻子無愛,得不到社會的認可,壓抑自己;朱朝陽成績優異,為别人家口中的“好孩子”卻隻能掙得标簽化的認可,得不到父母真正的關心,從而陷入惡性循環;嚴良普普作為天外來客闖入朱朝陽的生活,卻因為貧窮四處奔波,還要躲避警察追捕,他們就像漁船,隻是在此地暫時停泊,遲早都要開走;朱父再婚寵溺妻女而忽略了兒子;朱母工作過分忙碌,也要憑借兒子成績的這份虛榮在朱父處站穩腳跟;陳警官英雄遲暮,雖有心但漸漸無力解決少年的麻煩;葉警官寵愛女兒但是卻不知道如何才能讓她放下心結、和傲氣和解。
在影片最後,節奏自然引出“爬山”這一時間節點,于是鬥智的雙方在山腳下時空交錯,在“小白船”這一主題旋律下帶出案件的第一步線索,成功為第二集埋下鈎子,由此,導演平穩地完成山雨欲來的節奏鋪陳,暴雨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