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裡斯本丸沉沒》【點擊閱讀】的突然大火,多少讓人感到有點詭異。

導演方勵一再表示,拍攝《裡斯本丸沉沒》,是為了“搶救真相”。

但事實是,裡斯本丸沉沒,沒有什麼需要搶救的真相。因為這件事情并不久遠,屬于“當代事件”,英軍的戰史、美軍的戰史、日軍的戰史、英國為審判日本戰犯而設立的香港軍事法庭的審判記錄,以及戰史學者對這一事件進行的研究,等等,都寫得明明白白。

縱觀整部影片,就會發現,沒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真相”在拍攝過程中被發掘出來的,影片不過是重述了一遍“已知的真相”而已。

所以,“搶救真相”之說,不過是一個借口,抑或噱頭罷了。

影片真正的功能,是為随裡斯本丸沉沒而喪生的828名英軍戰俘,做一個隆重其事的“道場”,通過這一“道場”,宣揚兩個主題:一曰反戰;二曰“普遍的人性”。

其實,這兩個主題,出品方和導演方勵,都沒有隐瞞,聰明人也都看出來了。

方勵接受采訪時說,這部影片就是想用真實的曆史告訴大家,戰争可以毀掉一切,要遠離戰争,珍惜和平。

一家中國主流媒體,這樣稱贊《裡斯本丸沉沒》:“這部由中國海洋科學調查專家和制片人方勵導演的紀錄片,通過還原一段鮮為人知的曆史悲劇的細節,讓觀衆充分感受到戰争的殘酷和人性的可貴。”

華師大曆史系教授許紀霖,在自媒體上寫道,這部電影,“超越一般描述戰争影片的正義/邪惡評判,鏡頭緊緊盯住人,每一個死難者和幸存者以及他們家庭在戰争中的悲怆命運……那些鼓吹戰争的狂熱聲音,總是自以為代表了正義,被忘卻的正是一個個在戰火中失去的生命和破碎的家庭。”

新加坡《聯合早報》也盛贊這部電影,認為這部影片的最大特點“不像某些二戰題材的影片帶有明顯的民族情緒或個人情緒”,“客觀展現人性的黑暗與光輝,揭示戰争給普通人帶來的創傷”,因此,“無論從哪個角度看,《裡斯本丸沉沒》堪稱中國電影界的一股清流。”

不必一一例舉了,網上充斥着各種各樣的溢美之詞,可以很容易查到。

但是,我在這裡還是忍不住要提兩個問題:

第一,在中國的語境下,抽象談論“反戰”,想達到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呢?

要知道,近代以來,準确地說,1840年第一次鴉片戰争以來,中國進行的所有的“外戰”,即和其他國家進行的戰争,都是不得不打的保家衛國戰争。

中國不是英國那樣的老牌帝國主義國家,也不是日本那樣後起的帝國主義國家,我們從來沒有進行過侵略他國,要求割地賠款的戰争。所有這些戰争,都是新老帝國主義或地區霸權主義強加給我們的,不戰,就會四分五裂,甚至亡國滅種,巴勒斯坦人的命運,就會在曆史的拐角處等待着中華民族。

今天,美國和西方不願意看到中國發展強大,正在聯手圍堵中國,為了達到絞殺中國的目的,他們的确有可能再次把一場戰争強加給酷愛和平的中國人。

大争之世降臨,中國也許不得不再次通過保家衛國的戰争來保衛我們的和平生活,在這種情況下,抽象談論“反戰”的“問題意識”是指向哪裡呢?難道要我們放棄抵抗,束手就擒嗎?

第二,“普遍的人性”,真的存在這種東西嗎?

方勵在接受《文彙報》采訪時說,“它(指《裡斯本丸沉沒》)不是講曆史,而是講人的故事。”

奇怪,難道“曆史”與“人”居然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嗎?難道存在一種不生活于任何曆史之中,超越于一切曆史之上的“非曆史人類”嗎?

還有,如果不講曆史,隻講人的故事,那麼一個英軍士兵和一個日軍士兵、一個納粹士兵會有什麼區别嗎?他們不都是為人子、為人夫、為人父嗎?那些被“沉沒”感動,在漆黑的影院裡哭個不停的小資觀衆,既然可以與來自殖民部隊的英軍士兵共情,為什麼不能與侵華日軍士兵共情、與蹂躏歐洲的納粹士兵共情呢?

不講曆史,隻講人的故事,把人與曆史割裂開來,是對曆史的戲弄,甚至強奸。

用個人情感故事,置換、遮蔽曆史的大是大非,則是對觀衆的蓄意欺騙。

02

由“裡斯本丸沉沒”,我想到另一艘運兵船“高升号”的沉沒。

1894年7月25日,清政府雇用英國商船高升号從塘沽起航,運送中國士兵前往朝鮮牙山,在豐島附近海面被日本海軍聯合艦隊浪速号巡洋艦攔截。

日艦威逼高升号上的中國士兵投降,中國士兵斷然拒絕并奮起反抗,浪速艦長東鄉平八郎悍然下令開炮射擊,并發射魚雷将高升号擊沉。

高升号被擊沉時,共載有中國士兵1116人,他們在遭到日本軍艦炮擊時,用步槍奮起反擊,直到完全沉入大海。

壯哉,中國士兵!

這些落海的中國士兵,除245人被路過的外輪救起外,其餘871人全部殉國。

日艦擊沉高升号時,中日并未宣戰,所以日軍的行為完全是海盜行為。

令人沒齒難忘的是,事件發生後,英國為拉攏日本牽制俄國,在裝模作樣舉行了兩次聽證會後,無恥宣布:“日本在此事件中不需要承擔任何責任。”反而中國需要向英國承擔賠償責任。

最終,軟弱的清朝政府,為高升号被擊沉,向英國賠償33411英鎊。

還真是應了“天道好還”這句話。1942年9月,裡斯本丸沉沒,800多名英軍俘虜遇難,這似乎是對48年前英國縱容日本海盜行為的反噬。

裡斯本丸沉沒,是方勵心中的一根刺,他要通過制作《裡斯本丸沉沒》的方式,把它拔出來。

方勵說,“我無數次告訴自己,不把這件事做成,我就是曆史的罪人!”

方勵甚至希望對裡斯本丸的紀念與緬懷永遠傳下去,他說,“我要把它交給觀衆,這一代的觀衆,下一代的觀衆。”

多麼高尚的情懷,令人不得不肅然起敬了!

可是,為什麼不把這種情懷,多少分一點給高升号上殉國的中國士兵呢?

裡斯本丸上的英軍俘虜,究竟為中國、為世界和人類做了什麼了不起的貢獻,值得方勵拿出“毀家纾難”的勁頭,為他們做這樣一次精緻、恢弘的“道場”?值得中國人一代又一代地紀念呢?

方勵可能也說不出來。我隻能說,方勵們的情感是英吉利、屬于歐美、屬于“世界”的,但唯獨不屬于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