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受到OreoOlymLee發表在異見者的影評啟發

劇作的潛能究竟能被開發到什麼程度?我目前對電影的認識是:電影的生命是由影像、演員和偶然性帶來的,而劇本隻是為其提供一個基本的框架。導演和演員應該調動自己的潛意識來拍攝和表演。如鹽田明彥提出“潛意識夠厚”的演員才是好演員,我也覺得潛意識夠厚的電影才是好電影。而劇作屬于顯意識,過于複雜的文本或符号系統則會侵蝕潛意識的自然流動,從而剝奪電影的生命力。與電影不同,動畫裡不存在實地拍攝的偶然性和演員提供的主體性,那動畫的生命力是如何形成的?我之前喜歡的動畫,比如真心為你和天氣之子,都是在影像上潛意識夠厚并以此帶動故事情節的作品。宮崎駿也說過自己是先從潛意識裡找到想要的圖像和畫面,然後再填補劇情。MyGO則是個例外,它全程被高強度的劇作所支配,但仍然爆發出了極強的生命力。它雖然也有強大的模拟攝影機運動的演出,但一切的目的都是為了更好地将绫奈由仁子的劇本呈現出來。绫奈老師說MyGO的劇本是她“内心的呐喊”,這或許是MyGO生命力的來源。隻能這麼認為:绫奈老師有一種點石成金的魔法,讓本該無生命的劇本奇迹般地擁有了自我意識。

MyGO的劇作最打動我的地方在于:它調和了“自我”和“他人”之間本該永恒存在的沖突。如Oreo老師所說,MyGO的核心概念是“如何在‘我們’中找到‘我’”。我一直認為“我們”和“我”的矛盾是不可調和的。要想融入他人,就必須得讓渡自己的主體性。某種意義上來說,MyGO很有東亞集體主義文化圈的特殊性:劇中的所有人物都把融入他人當做第一優先級,而情願舍棄部分甚至全部的自我。最明顯的就是Soyo,她的形象在日常生活中很常見:為了維系團體的穩固願意做出各種犧牲甚至不擇手段,但往往吃力不讨好,不僅委屈了自己,也沒有換來多好的人緣。其他角色采取了不同的路徑,但目的也都是為了融入他人。比如Rikki選擇給自己裝上一副堅硬、不好惹的外殼;Anon一直以社交達人的身份示人,并且一轉入新學校就迫切地尋找可以融入的圈子。每個人都犧牲了“我”來融入“我們”。

但本作的寶貴之處在于,绫奈老師設想了兩種例外狀态。第一種是Tomori,她的人設參考了(但并不完全等同于)孤獨症譜系人士:無法自然的融入集體、理解他人的所思所想。她當然對此感到焦慮(“好想成為人類”),但她不願意(或者無法)犧牲自己的主體性來換取和他者的融合。她的自我過于耀眼,以至于在現實世界中大概率會成為被霸淩或孤立的對象(參考班級裡那些因為過于有個性而顯得格格不入,因此被人嫉恨的同學)。但MyGO的世界觀是樂觀的,Tomori的耀眼反而像恒星一樣吸引了其他星體圍繞着她(最被吸引的顯然是Rikki)。因此,我們在第十集看到了Tomori的神性時刻:「詩超絆」是她主體性爆發的展現,而正是這一瞬間讓本來已經接近分崩離析的星系煥發新生。另一種設想是Rana,她的自我已經足夠穩固,以至于沒有任何需要融入集體的焦慮。這不代表她沒有理解他人的能力,隻是她的交流方式是音樂而不是語言,否則她怎麼每次都能在Tomori詩朗誦的時候如此适宜地即興配樂?

在被Tomori這個恒星吸引的星體中,Soyo大概是接收到最多光芒的一個。她的前後轉變也是最大的,從一開始的拒絕接受光芒(“從以前就不喜歡Tomori的歌詞”),到後來的徹底人格轉變(在第十集之後,她才開始願意暴露自己的情緒和真實感受)。而Anno則大概是最特别的一個:她被Tomori的光芒洗禮之後,自己也開始變成恒星(Soyo也接收到了來自她的光芒)。要說Anon有什麼獨特之處,或許是她擁有寶貴的“交往理性”。如果其他角色試圖融入他人的方式是讓渡自己的主體性,那Anon(尤其是後期)的方式則是盡可能促進主體間的平等交流和互相理解。或許Tomori的神性和Rana的自足都離現實比較遙遠,那最接近“普通人”的Anon可能是绫奈老師對于我們該如何和他人相處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