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打開新洲愛情故事前其實早有心理準備,第一次上架時看過兩集,未來架空的背景和熟悉又陌生的基因學說打得人措不及防,這次看下來,反倒這些概念化的東西完成了叙事,這種感覺還挺奇妙的。
從燕城到新洲,平行世界既視感太強,偶爾因為原著台詞閃現而突然恍惚的瞬間都印證着這部新洲愛情故事是一部完成度相當不錯的耽改劇,作為原著粉絲,這種程度的成功其實令人欣喜,而作為半個影視從業者,這樣和而不同的改編其實是值得思考的,以下将從多個方面進行分析,純屬個人觀點,分論點和标題都僅供參考,寫得随心,隻是為了參與這場不可說意難平的讨論浪潮。
(文中将以裴溯、駱為昭等劇中角色名區分費渡、駱聞舟等原著角色名。)
(文中引用或對比的其他作品都無拉踩之意,僅為理性探讨。)

一、審查壓力下的叙事回歸:情感表達的“去耽美化”
耽美或者說是純愛,作為女頻小說的一個分支,在接觸之初,很難不将其與普通言情小說作對比。《默讀》這本,正劇向得太過明顯,耽美小說中劇情類作品相比于言情小說的顯著特征得到體現:表面上看,即使删除主角間愛情線,也并不會影響大部分劇情的發展。這是因為耽美小說中的劇情推動常不以主角間的互動為契機,偶爾讓人忍不住露出笑容的感情隻是高濃度劇情的一個放松調劑,女性讀者從言情小說中被凝視的客體代入中解脫,主角間具有平等的親密關系,而非凝視與被凝視。這樣的性别實驗其實是女性作為想象力消費主體打造的理想化關系的烏托邦,而其實這樣理想化的、離開性與身體的并肩作戰是傳統的男性叙事下非常常見的,兄弟、戰友、朋友都可以代替。
同性感情雖可以為核心驅動力,但迫于審查原因,愛情降級,劇情表面上天衣無縫,實際因為角色行為動機模糊而缺乏合理支撐的劇情漏洞層出不窮,多以原著粉絲腦補、觀衆群體硬性解讀來自洽。昭溯二人同居的原因,讓裴溯奮不顧身救駱為昭的理由,裴溯前後态度的轉變,駱為昭一次次的管束......在過審的紅線試探,無法脫口的愛和感情脈絡成為耽改劇中固定的隐秘情感符号:相視一笑的默契,目送的眼神,摩挲的肩膀,紅了的眼眶,長椅上肩并肩的團圓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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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魂》(上)《光·淵》(下)劇照,圖源小紅書

小紅書上對劇情的讨論多針對後半部分,以裴溯深夜和在書房挑燈夜讀的駱為昭相遇并認為自己沒有得到對方的信任為節點,有不少帖子認為,故事從此之後串成了自己的因果鍊條。私以為,從這裡開始的劇情變動有很多都源自原著愛情線的删除,在原著中,這裡正是費渡發生自我轉變的大節點,在渴望被愛又不敢向前一步的時候被駱聞舟步步緊逼、最後拿着那塊破秋褲改造的抹布表白的費渡被改編削去,強烈的沖突和挽留以更直觀的分離和回歸代替,在極短的時間,以人物交心的談話來代替感情線的更進一步,借愛情表露的那些轉變通通失去落腳處,隻能留下一杯冷水,一個目送,一段意欲不明又好似有所指代的台詞。這或許是改編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努力了。
Priest在《文學報》的訪談中曾說,她認為親密關系是一面棱鏡,每個人都在别人身上投射自己。随着這些與感情線有關情節的删減磨平,原著中的人物弧光被二次折射,新的角色在編劇和演員的共同塑造下誕生。在原著讀者和電視劇觀衆重疊的受衆領域,大部分對主演塑造的角色與原著角色的評價是大同小異、和而不同。主演張新成和付辛博創造出了獨特的人物魅力,他們強化了原著角色的部分人物特質,比如費渡适時的乖和恰到好處的脆弱、駱聞舟作為隊長和戰友的可靠與年上男的會照顧人等,但舟渡二人“一丘之貉”般的沒臉沒皮、雙A對碰的性張力等人物鋒芒被改得文明可控,原著駱聞舟通過愛和餘生教會費渡的不自棄變成劇中駱為昭看着少年裴溯長大的養成系,原著中堅持不懈撩撥對方掩蓋心事的費渡變成劇中有點别扭的回避型依戀。同樣是在以命換命産生不舍,同樣是堅不可摧的城堡上出現裂縫,當劇改後,直觀的愛情沖突被删去,劇情也從費渡自我退縮想要獨自離開的逃避變成了裴溯被駱為昭試探不信任的冷戰;為了讓裴溯追溯少年時期記憶直觀化,又特意安排駱為昭去見證甚至幫助裴溯催眠。劇中的駱為昭仿佛被賦予了原著中的讀者視角,在最後的行動中,裴溯在自毀方面的遊刃有餘和費渡一脈相承,隻是駱聞舟和駱為昭的擔心其實并不完全一緻,駱聞舟一次次對費渡的人為幹預使他潛意識願意相信費渡是在求救、愛人願意留下,知道他的定位消失是出了不可控的意外;而駱為昭自始至終從來沒有這樣的自信,他或許覺得裴溯真的會抛下他走向自毀,這或許是因為那杯錯過的熱水,也或許是因為在劇裡他并沒有機會說出的那句“你是我想要共度餘生的人。”
不可否認,駱聞舟和駱為昭在對費渡和裴溯成長的路上起到了不容置喙的塑造作用。對費渡和裴溯來說,媽媽教他學會生命和自由,駱則教他學會愛。作為“甜選之子”的駱聞舟用一遍又一遍的愛把費渡一次次犯賤的自虐自殘自貶小巧思磨平了,而受制于改編的駱為昭則自始至終透露着一種命運被操控的無力感,priest在訪談時曾說她認為默讀有一個缺點是後期諸如郎喬這樣角色的工具人化,還沒有反派和貓有意思。而在劇改裡,這個缺點因為角色的删減和主要配角戲份的增加顯得不那麼明顯,但是駱為昭這樣的核心角色卻除了推理推動案件外,對全局的掌控力和自信感都降低了,就連對裴溯,他也始終是略顯無力,連擁抱都不能,裴溯被帶走時的“你不去”,或許是這樣的環境下他能做的最大挽留和掙紮了。



二、類型去同質化:工業精品的脫穎而出
這幾年的耽改,本來就是資本追逐紅利跟風的創作惰性與市場投機心理的部分體現,原著作者priest因為筆下其他原著作品如《鎮魂》《天涯客》(改編劇《山河令》)幾乎立于不敗之地,所以我認為《默讀》的影視化作品從一開始就會收到各方關注,也會受到資本的青睐,這當然有利有弊。
看劇時,我就一直在感歎劇的制作精良。從主角到配角的演技過關形象服帖,場景的風格化與某些華麗得甚至去現實化的布置,調色和構圖也很講究,對角色和劇情的删改調整也都沒有損傷故事内核,可謂是良心且用心的主創制作。美中不足的或許隻有主角兩人像活在兩個次元的妝造以及一些叙事及音效上的細節。
《默讀》是很适合影視化的作品,priest總習慣性自黑說這部的草蛇灰線伏脈千裡是縫縫補補糊面,後期節奏亂了影響口感——誠言,《默讀》複雜的叙事,前後跳躍的線索鍊條确實對于改編來說是個挑戰,原著讀者基于對原著充分熟悉的前提下可以看懂的故事,在影視化的過程中卻必将迎來新的觀衆群體和新的問題。在對原故事一無所知的基礎上,如何講好故事、傳遞情感、表現社會議題、引發觀衆深思,或許主創團隊也多次探索過。
影像記憶是獨特的,或許在多年之後,劇中人物的愛恨糾葛都已忘卻,某些一閃而過的鏡頭卻能夠被深刻記得。裴溯生死交際的白色棺椁,駱為昭從鴻福大觀一躍而下的紅骰子散落,旋轉的決策币,周鴻川收藏在承光公館的“燃燒的大樹”,楊曦和鄒鳳被捕時困于一方天地的光束交彙......在默讀的視覺呈現中,所有人都在追求美,具象化的意象模型以驚心動魄的方式排列展開,高沖擊力感染力的影像優勢揮發,《默讀》改編劇在目前已上市的一衆耽改中脫穎而出是闆上釘釘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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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為昭從鴻福大觀躍下紅骰子散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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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曦被捕畫面

華麗意象的背後,也會讓人産生疑問,這樣的藝術表現方式對于原著現實主義的沉重是否是一種消解呢?我的觀點是否定的。當刑偵的現實背景被抹去,某種程度上反而消解了改編劇類型化的問題。而從燕城到新洲,不變的是階級差異下的衆生相,不變的是對天理昭昭的追求、對求根溯源的渴望,不變的是現實主義的風骨、浪漫主義的血肉,在放棄水到渠成的模闆後,劇組探索出的跨媒介改編之路值得敬佩。

三、價值觀的探索:平衡商業訴求與表達
追根溯源,雖然是以男性為主角,但是《默讀》潛在要處理的是女性的核心問題:被控制的人格、被禁锢的心靈如何能夠獲得自由和愛。在知道《默讀》改編之初,作為原著讀者,我最擔心的其實是對原著中案件呈現所帶來社會議題的扁平化,女性在亞文化創作中的主體性和主導一切的父權邏輯之間的矛盾能否被合理表達,看起來,編劇交上了一份另大部分人滿意的答卷。
“女性在BL中消費的不是男人,而是對性别本身進行拆解的可能性。”《默讀》改編劇,放棄了對性少數議題的消費,失去了在國内市場的宣傳營銷,傳統的流量邏輯沒有傷害到它的叙事質量與價值表達,友情、忠誠、信仰這樣更廣闊的議題被看到,耽改劇不再是對主要角色愛恨情仇的衆星捧月,配角尤其是女性角色的閃光同樣熠熠生輝。通過男性軀殼傳遞女性聲音不再是一種妥協,而是對價值觀深刻挖掘後以幻想重構權力秩序的一次有益嘗試。
希望在不久的将來,像這樣的好劇集可以越來越多并過審能播,相信角色的自由意志和價值觀的傳達是值得市場消費的,也是需要市場珍惜的。


小結
耽改劇的危機揭示了娛樂産品在表達與政治、商業間的艱難平衡,當“耽美”從亞文化符号變為被規訓的消費符号,其叙事困境同樣是當代文化生産與跨媒介叙事的困境縮影——如何在夾縫中講一個既真誠又能存活的故事,或許答案遠在創作之外,或許答案就在你我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