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我的号能做到什麼程度，環境的持續惡化也不知道下一個成為禁忌的電影和導演會是誰。有些電影，有些導演，趁着我的号粉絲不多，流量不大的時候能聊就趕快聊了。
婁烨導演的作品就屬于這個序列當中。在對電影的約束如此嚴格的情況下，他仍然給自己作品《風中有朵雨做的雲》剪了一個完成版并上線了流媒體。一方面作為影迷會很開心，另一方面又替導演捏一把汗。 這次随着電影一起上線的還有婁烨夫人馬英力導演制作的紀錄片《夢的背後》，影片的内容就是《風雨雲》這部電影的制作過程。對婁烨的影迷這次可以說是一次極大的滿足，我就這個幸福的其中一員。 也是這個原因我下面的評論肯定會帶有一些主觀因素，和愛屋及烏的傾向。在此先向大家提前說明。
這次的完整版對比之前的院線版，信息量大了很多，細節豐富了很多。比如開頭的村中騷亂、楊警官與林慧母女的關系、唐奕傑與連阿雲的交往細節、連阿雲的死亡過程、楊警官的父親與老A（陳冠希）的關系，以及他們與整個案件的關系，還有就是楊警官的整個破案的過程和細節。網上有一個更為詳細的對比文章，由于有太多不可描述的信息所以我就不貼在視頻裡了，有興趣的可以兩個版本自己對比，或者私信我。
總的來說這些多出來的部份使影片更為完整流暢，但沒有劇情上大的改動，對影片的人物塑造大大提升，情緒傳達更為飽滿。但院線版存在的諸多問題，在完整版裡仍然存在，沒有太大改善。這可以說是婁烨導演的短闆，但我更願意解讀成特色。下面展開來詳細說。
之前很多影評提出，電影的情節經不起推敲，太多的巧合和硬設定，例如：楊警官看到秘書被殺為什麼選擇逃跑？最後林慧的不在場證據這麼巧就在被查丈夫出軌的女人送來的監控裡？包括破案的關鍵證據就簡單的被一個内部同事送出來。老A在劇情中起的作用就是連接兩代警察以及兩起命案，對破案過成好像作用不大。還有人吐槽作為幕後老大的江紫成殺人打鬥還要親自出手，顯得太low了。包括冼村這個大背景似乎和整個故事沒有太大聯系。
針對以上觀點我基本也都同意，這些從劇作上細細分析，問題确實存在，但我想替婁烨導演辯護幾句。婁烨導演的關注點或者說表達重點顯然不在犯罪類型元素的呈現，比如絲絲入扣的推理，令人意想不到的反轉，這不是導演想要表達的，他不關心這些！他真正想要表達的是：一個巨大的時代背景下兩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人物狀态和兩代人的人物關系。他的表達手段是情緒而不是情節。也就是說他拍的是人，而不是事！因此什麼破案過程，什麼劇情反轉，他不在乎，電影中的一切隻幹兩件事烘托時代氛圍，激發人物情緒，表現人物狀态。也正因為如此，故事才必須發生在那個年代的冼村。也正是因為這樣殺人打鬥必須要江紫成親自完成，所有的遊戲和夢也必須得是在人物關系中展開。
這有點像周星馳的電影，他不講邏輯，劇情也極其簡單，但是隻要在他的語境内人物豐滿，情緒飽滿，一切就都是成立的。 還有不的不提到導演另一部作品《一盒圓》，實際這部《風雨雲》的電影主題是《一盒圓》中主題的延續。同樣都是表現大時代當中男人和女人的愛情，隻是時代的主題變了，男人和女人的生存狀态、相愛方式也變了，但結局沒有變，最終都走向了不可避免的幻滅。
還有一些觀點認為管商勾結的展現，和破案過程太過簡單，還沒有網絡小說和電視劇中的精彩。我将從兩個方面為導演辯護。首先我們習以為常的關于管商勾結的犯罪題材有一個很不好的思維慣性，就是颠覆三觀的犯罪細節，和意想不到的類型反轉。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婁烨導演就給出了另一個表達方向，就是表現真實立體的人物狀态，他不用在劇情上滿足觀衆需求，而是在人物狀态的呈現上做到堪稱奇觀的真實和立體。尤其是唐奕傑和林慧這兩個人物，在新的版本中給出了更多的信息量，來表現他們生活。他們在畸形的婚姻中如何相處，唐奕傑在夜總會裡和作為色相誘餌的連阿雲如何糾纏。這些單從劇情上分析似乎也沒什麼，無非就是家庭暴力和權色交易，但是當活生生的人物在大銀幕上，真實的把這些展現出來，那老唐急不可耐的呼吸聲、阿雲太陽穴上暴起的血管，以及林慧被老唐捏變形的胸部。這一切細節構成這個電影視覺系統，在另一個緯度撕開了這個世界的衣服。而為了做到這一切導演在攝影、燈光、美術、剪輯上面的努力，和演員為此付出生命經驗和才華，在電影裡清楚而強烈。這些在《夢的背後》裡展現的非常清楚，裡面大段導演婁烨和攝影包軒鳴讨論選景和打光的橋段，為了在低照度的情況下達到接近自然光的效果，兩人反複磨合與溝通，所以關于技術上如何操作，我就不多贅述了，大家可以去看紀錄片。 我們回憶一下在現實世界中，管商勾結和警察辦案就真的是如小說寫的那般精妙嗎？也不盡然。大量的現實案例顯示，這個過程往往就是簡單粗糙沒有任何技術含量，他們由于人性低劣和權力的傲慢，天然的認為沒有人敢動我。真實案例中哪有那麼多的高智商犯罪，大部份都是憑着一時的激情和欲望的驅使邊踩過法律的邊界。
另外一點，我想要強調的是電影和小說以及電視劇在媒介屬性上的區别。（我也看過網絡上的官場小說以及類似《黑冰》那樣的電視劇）小說和電視劇它們篇幅較大，需要吸引觀衆或讀者長時間的投入注意力，因此這一屬性決定了它們要給觀衆驚人的情節和精彩的反轉，但是作者電影不用，觀衆買了票進到影院也就兩個多小時，一些作者導演不用擔心觀衆中途離場，他們和自己的觀衆已經建立了某種信任，因此作者導演不用像擦邊直播一樣拼命的勾引觀衆，而是真誠的邀請觀衆和他一起欣賞他認為好的影像藝術。
那麼婁烨導演想要邀請觀衆欣賞的是什麼好東西呢？那就必須提到電影的另一個獨特屬性--公共性。小說、電視劇都是觀衆在家裡或者别處獨自欣賞的藝術媒介，他們不具備公共性。而電影是要觀衆和一群人一起在影院這一公衆場所一同觀看一塊巨大銀幕的藝術媒介。這其中的意義有天壤之别。隻有巨大銀幕和公共場所的人群才能使得某些東西無所遁形，從而才有可能導向公共行動。在這樣的媒介上，導演邀請觀衆一起觀看老唐人性慢慢扭曲，林慧和姜紫成的愛情走向毀滅，冼村的少年扔出那燃燒的瓶子，觀衆才能體會到作品的公共性帶來的巨大張力。
從創作難度上這部《風雨雲》是導演挑戰最大的作品，首先他是當代題材，題材帶來的現實風險很大，并且在創作過程中面對的現實困境也更多，尤其是考慮到2018已經逐漸收緊的創作環境。從觀衆的角度說這也是我最喜歡的一部作品，雖然在作品完程度上不是導演最佳，但它的故事在空間和時間上距離我最近，而此類題材高質量的作品又極為稀缺，可以說我在生理上極度缺乏此類作品的化學性刺激。
當然在導演的創作緯度上，電影也不是完美的。作為兩男一女的虐戀故事，唐奕傑和林慧兩個人物異常的精彩，但是秦浩飾演的姜紫成就差了很多，人物狀态沒有太大張力，秦浩在小宋佳和張頌文恐怖的表演能力面前顯得力不從心。這導緻三角形的人物關系失去的平衡。
再來說說表演。絕大多數觀衆熟知張頌文是通過電視劇《狂飙》，而《風雨雲》要比《狂飙》早5年。如果說《狂飙》中的張頌文的表演用炸裂來形容，那《風雨雲》中他的表演就堪稱恐怖。這道不是說狂飙裡張頌文演的不好，而是高啟強和唐奕傑這兩個人物的劇作就不在一個層級上。唐奕傑這個角人物是注定要載入中國影史的角色，這是張頌文作為演員表演生涯的上帝時刻。唐奕傑這個人物在巨作中的立體程度給了張頌文巨大表演空間，而張頌文也沒有辜負這份幸運，他将唐奕傑在舞廳裡的笨拙，面對連阿雲的猥瑣，面對林慧和姜紫成的自卑和變态，在拆遷現場的道貌岸然表現的入骨三分，給觀衆帶來了極大的震撼。
林慧這個角色之于小宋佳簡直就是靈魂級的量身定制。小宋佳的靈魂裡有一種瘋狂的力量，這一點在她飾演的其他角色裡多多少少都有小小展現，而林慧這個角色使得小宋佳把她瘋狂的靈魂完全釋放，并爆發出了驚人的破壞力，因此小宋佳在《夢的背後》中有一段采訪中說到，這個角色她演的很爽，每天醒來就期待去片場，結束一天的工作回去躺下就睡着了。我相信她說的是真話，因為她體内的魔鬼被導演解除了封印，并被電影所吸收，所以她感到演的很爽。
最後說說關于《夢的背後》紀錄片給我的感受。看着婁烨導演和他的團隊一點一點把心中的想法轉換為作品，這個過程非常令人愉悅和羨慕。我邊看邊想，如果我是一個二十歲的年輕電影從業者，我很可能會選擇不結婚不生子，傻傻的追随這樣的創作者為他的理想獻出我的青春和熱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