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電影前我把片名放嘴裡嚼,出走這個詞聽了好多次,于是電影開始,我像回到了之前的英語課上,跟着老師一起梳理她出走了幾次。但電影放映着,我腦中裝不下太多(我前面說的她是誰?),我隻能在李紅決定結婚、離開她的第一個家時默念:一。

後來我才回想起,那是在英語女作家的課上,“她”是卡拉,而準确地說并不是“出走”,而是卡拉在“逃離”。卡拉也跟着克拉克逃離了父母(但她們處境大有不同)。卡拉有句話我印象很深,那時她說:“我一直感到需要過一種更為真實的生活。我知道在這一點上我永遠也無法得到你們的理解。”

之後淚水盈滿眼眶,而李紅出走的嘗試如此頻繁又困難,我也忘記了這個記數任務。

看電影時,除了投射自我帶來的痛苦,更多的是,想起我的媽媽那麼決絕、那麼孤單地出走時,我沒有堅定地支持她所帶來的悔恨。那個時候我甚至恨她,她為了她的自我,徹底抛掉了她的母職。她把她與丈夫之間糟糕的關系血淋淋地擺在我面前讓我看,讓我支持她離婚,卻沒想到那時我因為這些恨上了她。而諷刺的是,後來我瘋子一樣為了找自我,也徹底抛棄了自己作為兒女的身份。那時很痛苦,失去母親(當我殺死精神上的母親)這件事更是讓我無比悲傷。

說回電影,在家裡的幾個鏡頭我印象很深:

廚房和餐廳之間的玻璃仿佛隔開了兩個世界,空間上的隔離如此小,而心靈之間的距離如此遙遠,人會在另一端靜靜地崩潰。當時還想起小虎的一句詩,大意為:她像一塊破舊的手帕 ,轉過老屋的門。

家裡逼仄的上下鋪。她慢慢爬上去,在床上側着身子在手機上看去成都的車票。後來她決定去自駕遊,買了帳篷帶回家、自己試着撐。不大的帳篷幾乎占據了整個客廳,她進入帳篷,接着帳篷裡傳出笑聲。這可能是她唯一一次真正擁有了屬于自己的空間。(想起伍爾夫的一間自己的房間)

花瓶和塑料花。李紅站在屋外又一次崩潰,窗内的花瓶裡插着塑料花,此時為黑白鏡頭,之後慢慢變為彩色;廚房的水聲和乒乓球乒乓響的聲音交織不斷。當時我應該又在哭,對着這種鏡頭語言,想起《房思琪的初戀樂園》裡的話:我從來都是從書上得知世界的慘痛、忏傷,而二手的壞情緒在現實生活中襲擊我的時候,我來不及翻書寫一篇論文回擊它,我總是半個身體卡在書中間,不确定是要縮回裡面,還是幹脆掙脫出來。

此外還有些鏡頭美得讓人心碎:

她在雪天站在電話亭前跟男朋友打電話,雪飄飄灑灑落,她看起來那麼幸福,卻又那麼讓人擔心。

她拿起玻璃花瓶,花瓶就在陽光下閃出溫暖的光,而她也看着花瓶笑。

就像我前面提到,我一直在擔心李紅的結局,而我又把這個結局與自己比照、與其他故事的女主人公比照:她成功出走了嗎?總會成功吧,但這份成功又意味着什麼呢?但還是先為她的成功高興吧,可是,她接下來能承擔起自己選擇的後果嗎?

我想到娜拉,喔那是在英語戲劇的課上,有次作業要我們以“娜拉出走之後”為題續寫。那時我想着魯迅說娜拉“要麼回來、要麼堕落”,想着“現在放你完全自由,走與不走你能夠自己選擇,并且還要自己負責任”這種悲涼的話,我卻仿佛自欺欺人一樣、為娜拉編寫了一個既沒有堕落也沒有回去的結局。

我寫道:“……不過這次她無需在深夜躲着偷偷工作。這份自由固然讓她感到快樂,但對社會、對法律、對未來生活的不解和恐懼仍然纏繞着她。長久以來的抄寫讓她對文字越來越熟悉和信任,所以當她再次陷入困境,她就用文字來排解。有一次她寫,‘……但我所期望的究竟是什麼?我到底能做些什麼?娜拉……我知道你還有很多疑惑,請繼續寫、繼續探索吧‘。這樣的文字越來越多,她也就慢慢培養出了細膩和堅韌的品性……”

其實我也隻會發問、或者帶着傾向去編故事,我也沒有答案。

又想起門羅的《逃離》,卡拉的第二次逃離以失敗告終,或許因為她和克拉克的生活就是她所期待的“真實的生活”?但她還能想起那隻白色山羊回頭時的神态嗎?

今天又想起另一篇文章裡的話(好像來自易經):“It is not the immutable fate that caused the state of corruption,but rather the abuse of human’s freedom .”造成腐敗狀态的不是一成不變的命運,而是對人類自由的過度追求。

那麼,希望我們和她們都能追求自由、使用自己的自由意志而不至于濫用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