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還是不救,這是個問題。
我看電影和大多數人一樣,有先看簡介的習慣。上面說這是具真實事件改編的一個故事,發生在東非的肯尼亞,内羅畢伊斯特利地區。事件中心是一個無意間闖入導彈射程範圍的小孩子。
Eye in the sky。比起“天眼狙擊”或者“天眼行動”,這類看上去熱血沸騰、又高端大氣的翻譯,我還是更傾向于“天空之眼”。因為電影的中心思想并不是像一貫的好萊塢大片一樣,彰顯軍事行動的冷酷帥氣,或者某一方的正義與合法性,而是揭露戰争的本質。
——殘忍,冷血,沒有正義和非正義之分。戰争就是戰争,不存在為和平而戰。因為戰争就意味着死亡,意味着生靈塗炭,父母失去兒女、妻子失去丈夫、平民失去土地。
《天空之眼》甚至沒有《紅海行動》中那令人觸目驚心、神魂俱裂的血腥鏡頭,沒有刀刀見骨的搏命厮殺,沒有人與人之間的肝膽相照,或者大無畏的犧牲。有的隻是導彈操作間裡兩個操作員的掙紮,聯合國會議室各方人員的激烈争論,以及和危機狀況截然相反的某些領導人的态度——還在中國打乒乓球、為了便秘苦惱不休,甚至懶得對自己所擁有的權利負責。
——總覺得在無形中的某個角度上又把我們中國黑了一把。不過也可能是我想太多了。
故事中最大的矛盾,即對立的雙放中一面是殺死恐怖分子頭目就能換取更多人存活,另一方面是,與此同時附近販賣馕餅的小女孩會慘遭波及丢掉性命。
其實類似問題在生活中數不勝數,比如很典型的一個案例——你來到火車鐵軌旁,看到遠處有幾個人被綁在鐵軌上,你的另一側有火車即将軋過來,附近沒有任何可以使行駛軌道改變的裝置。同時你身邊還有一個胖子。
這裡的選擇我稍作修改:一,眼看着火車軋死綁在鐵軌上的幾個人。二,把胖子推下去或者自己跳下去阻止火車繼續前行,被綁者得救。
抛開人求生的本能,面對這樣的難題确很痛苦——要麼A死要麼B死,雙方都和自己無冤無仇,同時不甚熟悉。
這就是那個很典型的道德悖論問題。
可就電影結尾來說秉承了紀實電影一貫的風格,沒有誇大人性的光輝,也沒為博噱頭而果斷放棄幼小生命。作為軍隊首領凱瑟琳上校有義務保證聯合國的整體利益,以及大局上的和平以避免更多傷亡。
——問題就出在執行者史蒂夫拒絕執行命令。在追蹤到恐怖分子以前,他親眼見到小姑娘在自家院子裡偷偷轉呼啦圈玩,這在對女性十分苛刻的肯尼亞實屬罕見。因此史蒂夫格外感興趣,甚至在崗期間露出父親看着憨态可掬的小女兒那樣的神情。
導彈不管是發射還是不發射,都有一方會受損。也就是說跨國逮捕變成了麻煩的反恐任務。天平一端是長千上萬的性命,另一端是孤零零的小女孩,怎麼看原本都應該是毫無質疑性可言的結果。
電影的角度看似偏向軍隊立場——世界維和協會的代表人像無理取鬧的孩子,怎樣都不肯松口同意執行發射命令。其實看到這一段連我都在某個時刻要氣到笑出來——就為了那點正義感,放棄這次任務要犧牲多少人?況且凱瑟琳上校為了這次行動計劃已久,錯過這次機會,她的目标就會捆上炸彈自爆,基本上沒有下次機會。
然而看着看着我突然反應過來,如果說維和協會的代表是在宣揚無謂的正義感,那麼這麼想的我,這麼想着的其他觀衆,已經其他所有的當事人——我們就沒有打着正義的旗号想要剝奪一個人的性命嗎?如果她是我的孩子,我也會為了所謂的世界和平而犧牲掉無辜的女兒嗎?我們是否有詢問過女孩的意見?
也許原本她可以有驚無險地自然老,這本是她的權利。我們憑什麼剝奪又覺得理所當然?
與此同時在我的記憶裡,過去的生命中出現了太多熟悉的場景。在我們對别人的見解指手畫腳、居高臨下批判着誰誰誰的罪惡時,我們不會想到導緻這類場面的源頭是什麼。受害者是否就真的完全無辜?被譴責的對象曾有什麼經曆,而緻使她/他堅持當下的選擇?
佛家講究因緣聚合,不是所有事情一開始就是你我所見的樣子,或者說我們所見到的不是事情真實的一面。我們所認為的正義,也許同樣是錯誤。
凱瑟琳上校為了迫使史蒂夫執行發射命令,強迫計算人員把導彈發射位置調整到離女孩最遠的角落,并私自把緻死率改到警戒值以外。史蒂夫哽咽着按住發射器按鈕,眼中早已蓄滿淚水。
也許他知道這個概率根本是錯誤的,但是沒辦法,他妥協的條件,凱瑟琳上校已經全部、至少是在表面上滿足了——誰都知道這個孩子其實必死無疑。
導彈順利發射,荒唐的是他們的目标竟然還沒死,衆目睽睽下從廢墟裡爬了出來。盡管再補上一彈後,任務還算是完成,但所有人都意識到那孩子原本有救。盡管凱瑟琳對此未曾表達歉意,但她的眼神和肢體動作都充滿内疚。
天空之眼,即上帝之眼。
在熒屏外,用上帝視角俯視衆生的我們,可能永遠體會不到,抱着女兒屍體的父親痛哭時的心情。甚至在進行徒勞地搶救那一刻,武裝恐怖分子們看上去甚至要比聯合國衆人還要慈悲一點。至少在這間具體的事上,他們暫時放棄了搜索潛入的間諜,轉而搶救那明顯已毫無生命特征的孩子。
對于女孩的家人來說,殺死她的兇手是聯合國的所有人,而試圖挽救生命的才是當地武裝分子。
電影的出色之處在于,它讓我們在兩個角度都切實體會到了當局者的無奈與痛苦,是非對錯也并無想象當中那樣分明。這道理淺顯易懂,可真正身臨其境,還是被那股深沉的無能為力所震撼。
畢竟生命的價值無法以數目衡量。
也許我們都應為此反省,對那些曾經被我們,無論是有意還是無心所傷害的人感到愧疚。這即是電影的最終目的。對或錯不重要,因為都已經過去了,重要的是我們是否能從中吸取教訓,在下一次想指責,或幹脆做出傷害行為之前,能否想起那被導彈轟炸波及緻死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