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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歇尔(画外音):一样!……我不能没有你。帕特莉霞:你完全能离开我。

在戈达尔去世十几天后,我才看了我的第一部戈达尔,《精疲力尽》。我当时正处一段极为不幸的时期,我的不幸来源于“你总是爱上不爱你的人”,我的一位朋友如此诊断道。那段时间,我几乎不能看任何有关爱情的电影或者书籍,那只会让我陷入不可自拔的忧郁。糟糕的是,我并没有事先了解过《精疲力尽》是部什么样的电影。果然,看完后,我精神不振,陷入悲痛。这是因为由贝尔蒙多所扮演的米歇尔无法让帕特里夏和他一起去意大利,他说“我总是爱上不对我路的女孩”,这说的就是我。

不过,我的悲伤还夹杂着一种恐惧,尽管在电影里,米歇尔的状态和我很像,但我并不想和他一样。米歇尔有如下特征,他是个杀人后逃亡的混混,无所事事,口无遮拦;偷了那位姑娘的钱;对文化事业毫不关心,不知道福克纳是谁,只要福克纳没和帕特里夏上过床他就安心;开车的时候盯着什么车比较好,并且对车如数家珍般熟悉;还对帕特里夏动手动脚。实际上,哪怕在亲密关系中是弱势、不被接受的一方,米歇尔却还是表现出了他强势的一面,他说“好吧,我数八下,如果到了八你还没笑,我就掐死你。”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脸全然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我想,任何人——无论是不是女性——在听到这样的话的时候,在不熟悉这个人之前,都会感受到恐惧。当然,心直口快地只想着并说出上床并没有什么不妥。米歇尔有一种倾向,得不到的时候,他就想着毁灭。我并不想把这类男性归为普遍的一类,给他们打上标签。显然,这种杂糅的特征让我感到厌恶。

但这只是我所厌恶的,真正让我恐惧的是,米歇尔所展现出的一种极强的不公感,他说 “你就像和什么人都睡觉的姑娘,她们不想和唯一爱她的人睡在一起,她们的托词是已经都那样睡过了。”是啊,当所有人都享有某一权利,唯独剩下一个例外没有享有,这看起来并不公平,也不平等。无论我想不想承认,当他说出这句话时,他击中了我,悲伤的疑问盘旋在我的脑海,“你愿意和那样的人谈恋爱,但就是不愿意和我。”把自己和别人比较,并认为别人不如自己,这过分骄傲,我本不该这样去想,然而,这种想法依然有着很强的吸引力。

米歇尔在此处夸大其词了,他想贬低她,予以报复。米歇尔并不是唯一爱帕特里夏的人,她也不像和什么人都睡觉的姑娘,她并不愿意和随便什么的人上床,她只是和带她去参加记者招待会的新闻记者杜德见面,也没和杜德睡在一起。米歇尔嫉妒杜德,他不让她去见杜德,想独自占有帕特里夏。他不知道杜德有什么好的,帕特丽夏有必须去见杜德的理由,帕特里霞解释说:“可我必须见他。他让我写几篇文章。这对我非常重要,米歇尔。”米歇尔回应,“不,跟我到罗马去,这才重要呢。”米歇尔不明白为什么帕特里夏要去见一个比不上他的人,不愿意与他度过一晚,他想说“你愿意去见那位杜德,但就是不愿和我待在一起。”米歇尔觉得自己值得(deserve)被爱,比那些不如他的人更加值得。如果相比那些不如他的人,他没能获得爱,就会引起不公平感。进一步地,为了让那些不值得被爱的人,在被爱者面前也感到公平,他或许会援引德沃金说的,“钝于禀赋,敏于抱负”,“我们必须承受违反平等的痛苦,允许任何特定时刻的资源分配(我们可以说)反映人们的抱负。”但说实在的,米歇尔应该能意识到杜德比他更适合帕特里夏,杜德与帕特里夏属于一个文化圈,甚至是一个阶层,有知识、有共同话题、品味。杜德能带给帕特里夏更多的好处,而不是逃亡、未知的意大利未来。如果帕特里夏试图回应米歇尔的侮辱,她可以简单地回应“你并不比那些我爱的人好,你不值得我去爱。”

可是,即使米歇尔努力地爱、关心帕特里夏,他值得被爱,最终没有获得爱,也不代表着帕特里夏有义务去回应米歇尔的爱。在值得被爱中,米歇尔要变得足够好,要变得完美无缺,这样才会有不会失去爱的焦虑与担心。或许,连帕特里夏对侮辱的回应也是不恰当的,并不是米歇尔要比那些她爱的人更好,她就会爱上他。爱和变得更好有时候不在一起。

在《马大帅3》里面,唐鉴军扮演的小唐喜欢上了马大帅的妻子玉芬,他追求玉芬不得,以绑架玉芬逼婚。小唐为自己的行为辩护道:“什么是道德,我认为只有真爱才是道德,就像我对你这份真情,是一般人理解不了的。玉芬,你现在跟老马在一起生活,你是没意识到,那是命运不公平造成的,而我的出现,就是要改变这种不公平。”何种命运的不公,是玉芬爱上马大帅的时候,小唐还没有出现在玉芬的生活中吗?如果是这样,那小唐可以通过设想说明玉芬爱上马大帅完全是“小唐没有出现”的运气造成的,小唐的出现确实可以改变玉芬爱上马大帅的局面。这种运气造成的爱过于脆弱。可是,设想小唐与马大帅同时出现,小唐比马大帅更真情,这也不意味着玉芬会爱上了小唐。因为,马大帅就是马大帅,小唐无法替代他。如果命运的残酷是玉芬无法控制自我、偶然爱上了马大帅,命运在此所扮演的角色就是,它让玉芬只爱上了独一份不可替代的马大帅。米歇尔其实懂得这一点,他只能说“我爱你”,却不能想到究竟是为什么,他自己都没法回答。他就是帕特里夏所说的“孩子”,她像是他的母亲,米歇尔没了她就活不去,在最后的疯狂举动中,米歇尔只想以自己的死亡证明这一点。

即使没有不公平,米歇尔也能大声疾呼,“你就是不愿意和我上床”、“你就是没法爱上我”或“为什么不是我”,但爱那么神秘,米歇尔注定得不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