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观上不想打低分,因为它并没有恶毒的出发点,它一定是想通过大厂裁员这个大众关心的要害话题呼唤当下的「打工共同体」,可就是如此产生了一个略微畸形的胎儿。
让集体时代的工人穿越40年一定是不合适的,最直接的原因是,从工厂到写字楼的转换不是色调滤镜的转换,也不是旧口号到新教条的转换。大部分的创作者都把它处理得很单一,有点像二线城市繁华商场里开了家八十年代老饭盒或者钢管厂五区烧烤,那种装修就是本片penny台词里嘲笑的“做ppt还得用现成模板”,不是一种迂腐的偷懒吗?没有想象力是其次,或许怀旧国营时代的情调已经为这十年的编剧提供了最无懈可击、最适合中国宝宝的模板。关键在于,胡建林的穿越只呈现了二元对立的批判视角,完全无视和扭曲了这个题材背后真正值得展开的细部的经济视角。因为有泰山压顶的审X查,就索性放弃做这类功课,所以除了段子外的部分都干巴巴的。
胡建林作为「工人有力量」的肉身代表,在写字楼喊喊口号、修修电线桌椅就阴差阳错地被提拔,对大鹏的每个特写看似是借置身事外幸运儿的面容反讽职场残酷博弈,创作者看似和随时被界面化、数据化、“优化”的普通社畜站在了一起。但如果注意到员工们拉横幅的那场密谋,它的视听是多么浅表的喜剧处理,这种喜剧感是僵死的,暴露出至少这个情节是没有动过大脑的,显得高高在上。这种喜剧感和大鹏若愚若智的情绪面容结合,就抵消了「共同体」的可能性,也抵消了喜剧题材背后的严肃性——本来,爆米花现实主义的严肃性,合格线的做法也应该是把叙述张力和旁枝末节技法积攒的能量还原到人的心灵或者行动。而本片作者欲意瞄准的人,不是脱口秀演员,不是「年会」或合家欢节目观众的亡灵,不是工人力量,我觉得仍然是一个启蒙者俯瞰下的小笨蛋,小傻瓜,和他身上的傻劲儿,「蒙昧感」。马杰消极应对保住职位的班味儿,员工被意外加薪后的喜悦倒戈,八角锤的制作培训···种种情节好像都淡淡地把这层蒙昧感融化进去了,好像失去了蒙昧感,批判就没有了批判靶子,喜剧也就没有了喜剧的动力。问题是,正如我前面说的,没有对大厂裁员的经济学细部做足功课,导致这些情节的启蒙都是无效的,因为故事的道理本来就不是这个道理。把山顶洞人和尼安德特人放在一起,或者把胡建林和深受市场经济下现代企业制度精神影响的打工人放在一起,就是无效的。没有自觉的电影叙事意识,又只能把张雨生的歌词当做bgm来remix。《我的未来不是梦》作为八十年代的招魂术,已经把胡建林的身份背景大而化之,这里没有更多可以探讨的了,它只是一个瘪瘪的象征。唯一可以称赞的是,它调动的戏里戏外的情绪大概是真实的。但想炮制当下的打工人挽歌,怀旧张雨生还不如扒一扒b站百大或抖茵er最常用的歌。从这个意义上,《长安三万里》和中国古诗词反而匹配一些。(我是在反讽。)未来不是梦的奋斗情结早就被踏平了,躺平和剥削的故事和相信未来的故事,在当下也各自存在于不同的群体和地理空间,它过于复杂,所以用穿越过来的胡建林和张雨生打一套情感真挚且泛滥的组合拳,就是作者逃避复杂话题的真相。
最后,这些喜剧的能量,就只能靠「年会」的麦格芬和对调错人后的「补救」来泄洪。所以,后半段的失败不是后半段的问题,是开头就注定了的。反讽的最高点是曾经的理想主义者和他身上最特殊的集体生产思想钢印面临被卸下的危机,世界是个巨大的结构,颗粒度可算是从作者到观众都对齐了。在这个叙事基调上的悔恨、坚守、自由都图穷匕见地暴露出虚假底色,正义之下的说教味大概也只是「蒙昧感」的副产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