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维斯康蒂这部改编自托马斯·曼同名小说的经典影片,论者往往聚焦于同性迷恋、少年之美诸处展开或赞美或贬抑的评述,然而我觉得这并没有把握到维斯康蒂实际上的核心思想。我将用粗陋肤浅的语言大体陈列一番个人的想法,当然只能算作臆测,仅供参考。
以我看,维斯康蒂是借助这个“同性凝视”的外壳来巧妙地呈现自身的文化保守主义焦虑。从《豹》的文本层面我们就能显然地看到,维斯康蒂是一个利维斯主义者,而不是被普遍认为的马克思主义者。《豹》的男主角有这样的台词:“我们都是狮与豹,而取代我们的是豺狼和土狗”,眼前的下一代青年轻薄放纵,他望着绚烂易逝的烟花独自黯然神伤,又反而感叹青年有着他们这代人所没有的天然纯粹的生命力——这不过是自欺罢了。维斯康蒂有着追求普遍崇高的古典主义伦理观,高雅、沉着、稳重、深入魂灵等名词完全可以表征他的文化观念,他每每顾视当下现实,就觉得这种好的精神似乎就要流失掉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从新一代言行举止便可管窥到的浮夸躁动之风。这种文化层面的矛盾张力令他焦虑不安以至于产生强烈的应激反应,就像孔子憎恶“紫之夺朱,郑声乱雅”,就像阿多诺把人们玩世不恭地甩手关门比作“法西斯主义的强有力的痉挛”。
回到《魂断威尼斯》,维斯康蒂的焦虑比《豹》时期更胜一筹了,不仅文化代际焦虑,乃至于个体身份焦虑层面都到达了蔑以复加之境地。首先是身为作曲家的男主角阿申巴赫与他的一位追随者对于艺术展开了争论,追随者赞叹其艺术技巧,而阿申巴赫坚持没有崇高的精神境界就不可能有好的艺术,换一种说法大抵就是孔子说的“绘事后素”,术以道成,先有仁道然后游于艺。但是美少年的出现打破了作曲家原有的认知。阿申巴赫被美少年的美所吸引,注意美少年这里的“美”是天然之美,而这天然之美居然能将一贯信奉先有深邃灵魂而后出现美的阿申巴赫感染和打动,这让他出现了第一次精神危机,用现在的流行语来说,这是阿申巴赫(维斯康蒂)“破防”了。难道看见一个“帅小伙子”就让维斯康蒂“破防”了吗?其实美少年不过只是一个隐喻罢了。我们接着看,后面阿申巴赫漫游之中听到有人用钢琴弹奏贝多芬的音乐,他想象成是美少年在弹。他能够这样幻想,实在是已经进行过一次精神上的自我阉割了。然而他却发现弹奏者是一位妓女。妓女同样是一个隐喻符号。难道“无道”的妓女也能弹贝多芬,“无境界”的妓女也能懂贝多芬吗?这样的场面给了阿申巴赫又一次强力的冲击,“后现代主义”再一次出现,摧撞了他原有的认知体系。这里阿申巴赫去与妓女做爱了。看似是他通过嫖娼来满足自己的性欲,实际上却是他被妓女所强奸,这是他又一次精神上的自我阉割。他选择了性作为逃避认知体系被解构的方式,大抵也可以料知维斯康蒂骨子里的萨德-马索克情结。再后来呢,阿申巴赫做了一个梦,梦见的竟然是自己指挥乐团时出现了问题,连基本的指挥技术都做不好了,被那位自己的追随者愤怒地斥责为“骗子”,自己则坐到一旁陷入愁苦和抑郁。至此,维斯康蒂的焦虑表达到了顶点,与前面的几重隐喻相互扣合,几乎把内心深处的种种难言创痛全盘托出了。前面已经说过,维斯康蒂追求崇高精神境界,世俗时代将要抛弃这一价值判断,然而对于维来说,这不仅仅是在自己的视角下新世代“不行”,更令他畏惧的是在作为多数人的新世代眼中他自己“不行”。片中的阿申巴赫就是维斯康蒂表达自己思想的一个载体,他过于自负,过于看重价值评判,过于执迷于文化风气追求。在他一贯的古典主义伦理观中,阿申巴赫尊重自己,尊重艺术和美,鄙夷低级趣味,现实中他也因音乐方面的才能而得到人们的尊重;而世俗时代的“乌合之众”可能完全不把他当回事,尤其是万一他连技术都不出色,甚至出现问题的时候,作为“少数派”的自己内心所谓的“崇高精神境界”不就完全沦为夜郎自大和哗众取宠了吗?新一代人,或者说世俗大众,浅薄浮泛,调皮捣蛋,玩世不恭,而他们做事反而比自己做得好,自己这么清高和有境界,反而“一无是处”——我想这就是维斯康蒂在此片中体现的焦虑,不仅仅是文化上的,还有个体身份上的。
以上文字是我根据自己憋了好久的想法一口气写成的,大概充满了我个人的一些偏见性认识,缺乏前后逻辑性,也可能有许多错误。欢迎指正。
文化保守主义者的隐喻表达
©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