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李一凡执导的纪录片《杀马特我爱你》,影片通过采访78位杀马特成员(包括“杀马特教父”罗福兴)及收集915段工厂实拍影像,聚焦中国“杀马特”亚文化的兴起与消亡。这一群体主要由2000年代末至2010年代初的进城务工青年构成。这些年轻人大多出身农村,童年经历贫困或亲情缺失,受教育程度有限,在工厂从事高强度、低保障的体力劳动。他们以夸张的发型(如霓虹色、高耸的“刺猬头”)和鲜艳的服饰作为自我表达方式,试图在冷漠的城市环境中寻求个人自由和存在感、在挣扎中对抗孤独,艰难地建立归属感。

影片揭示了杀马特形成的直接原因
1.宣泄苦闷情绪。劳工生活及其辛苦,且前途无望。工人们通过夸张的打扮来对压抑工人生活的无声反抗,表达,同时也想要获得更多外界的关心。
2.自我保护需要。工人们多为乡村到城市的移民工人,乡下人的“老实人”形象容易被欺负,成为“杀马特”风格的异类更安全
2.交友需要。杀马特风格在同类中更容易获得交友、恋爱机会
3.彰显个人价值。杀马特风格个人独特审美,且通过与其他人不同的叛逆的穿着,更能能标榜个人自由。同时,杀马特家族壮大之后,个人在其中能体会到成就感,如厂工能在网络虚拟世界成为葬爱家族的首领。

当我们从从意识形态理论来看杀马特,能看到其中的深层次原因:
1.反抗规训
传统的马克思主义理论认为意识形态是观念层面的系统,但阿尔都塞对此进行修正,他认为资本主义的在生产不仅仅局限于强制的政府和工作场所中,观念本身已不复存在,其"存在方式铭刻于受仪式规训的行动或实践之中"。这些实践或仪式是由意识形态国家机器所界定的。
即我们可以理解为意识形态国家机器对人的影响以至规训 是在生活日常仪式之中有形存在的,比如工厂对厂工要求统一服装、发型,实际上也体现着一种规训。那么非主流的风格,是中生活仪式上反对社会的规训。

2.主流意识形态的裂缝
阿尔都塞还在其《意识形态与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研究笔记中提出一个概念“质询”,即个体在意识形态的影响下,个体被质询为主体,并对意识形态所臣服。意识形态构建了个人与社会之间的想象性关系。
我们在影片中能看到的是,这种个人与社会的“想象性关系”在工人群体之间存在裂缝,由于社会上巨大的贫富差距,同时个人缺乏文化素养,让工人们看到自己不可能通过个人努力来获取成功,只能做一辈子底层工人。因此,“通过工作、个人奋斗改变命运”这类主流的积极的个人与社会之间想象性关系出现了深深的裂痕,工人们与主流意识形态之间出现了偏移。而杀马特风格的特立独行、追求自由等符号所指向的能指形成了新的一套意识形态对此进行缝合。社会边缘人在杀马特群体中互相指认为同类,并形成集体。即想象中的共同体(如葬爱家族)。工人们从中获得了身份认同,形成了一种新的“想象性关系”(即个人认为自己不再是普通工人,而是非主流家族的一员),逐渐成为一种潮流。


杀马特的式微:

影片提到,近年来,杀马特逐渐被视为异端,被主流社会所排斥,包括被网络暴力打压,被主流媒体所批评。随之而来的是各种真真假假的杀马特短视频在网上传播。杀马特成为盈利的手段,成为人们娱乐消遣的对象。
迪克·赫伯迪格在《亚文化风格的意义》一书当中提到:收编亚文化有两种途径 商品化、意识形态手段:主导群体(警察、媒体与司法机构即意识形态机构)给反常行为贴标签,将其重新定义。
我认为,杀马特在成为短视频引流方式,商品化之后背离了杀马特的核心 追求个人自由、反抗资本家的压榨,核心个人价值彰显的意义已经被大大消解,因而不再被追捧。

引申思考-为何要爱杀马特?

从社会治理层面而言,该影片体现出工业化进程中劳工权益未得到保障的事实,片中的工人们在很小的年龄外出务工,超负荷工作,实际上违背劳动者权益保护法。
从文化层面而言,杀马特的消亡是这个社会对异质文化排斥的体现。城乡割裂背景下, 人们不再认为这种非主流式的夸张是种独特的审美 而是认为这是这些乡下人玩的东西,并进行嘲讽、恶搞。底层青年工人们的声音被主流所剥夺、压制、嘲讽。那么属于他们的压力发泄口在哪里?他们所承受的精神创伤要如何疗愈?

更扩大来说,杀马特是时代的一个缩影,而我们人人都有可能成为各种意义上的杀马特。当我们处于社会的弱势地位,当我们想要追求个人自由,个人价值时,我们也会被放置在杀马特一样的位置,我们是否能被社会包容?

除此之外,艺术风格上来说影片风格让我想到了中国在90年代第六代导演的影片风格,中国第六代导演(贾樟柯、管虎、娄烨等)曾关注个人化叙事,聚焦边缘人,如贾樟柯的小武讲述小偷的故事。但在如今,我们能看到大部分第六代导演已经向主流叙事回归。我想这也是一种文化多样性逐渐缺失的印证,在当今我们已经不敢于触及个体的深层次焦虑,不敢于发出不同于主流文化的噪音,我认为这是很可悲的。

为何要爱杀马特?因为在已然残酷的社会现实之下,我们更要尊重个人差异、鼓励个体自由价值的追求,需要对主流文化对异质文化的规训、压抑感到警惕,否则公权力对个体的倾覆将轻而易举。一个充满个性的、生动的、多样的文化环境对每一个个体来说都十分有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