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公众号《影像发电站》

《hello,树先生》于2011年上映,当时仅收获200万票房,仅一周就惨遭院线撤档,被《失恋33天》等具有巨大市场号召力的电影所淹没。

很多观众表示看不懂,甚至直接批评他是烂片,认为电影在卖惨、很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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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十年后,也就在2021年,它重新回到大众视野并突然火起来,关于主角王宝强的演技,很多人在这部片子中给予封神的赞叹,这部电影豆瓣评分也从6.5一路涨到8.3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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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这部上映时反响平平的电影,会在十年后实现口碑的彻底逆转?为何它的叙事风格让观众觉得“晦涩难懂”,却又在反复品读中愈发震撼?

01社会变迁逆转主流叙事

首先,这部电影为什么会在十年时间内突然口碑逆转?

2011至2021年的十年,是中国社会从“高速增长”向“高质量发展”转型的关键期,这种宏观变迁直接重塑了公众对“树先生式困境”的认知维度。

2011年,城镇化率刚突破50%,乡村人口向城市的迁移仍被视为“脱贫致富的必由之路”,主流舆论更倾向于从个体层面解读树先生的困境。

认为他的失败是因为“不够努力性格懦弱”,甚至有人批评影片刻意卖惨。这种认知背后,是当时“只要奋斗就能成功”的主流叙事所影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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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到2021年,城镇化率已攀升至64.72%,城镇化的深层代价逐渐浮出水面:大量乡村在开发中失去原有肌理,传统邻里关系被利益消解,无数“新市民”在城市中面临就业压力、身份认同危机,却又与乡土根脉日渐疏离。

此时再看树先生,公众不再将其视为疯子,而是认出他是城镇化进程中“被落下的群体”的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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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乡村,土地是个体和乡村最直接的连接,土地是个体的根,是生存的根本,强占土地是违背伦理的行为,但在影片中,权力和金钱成为合法掠夺工具。而树失去土地后,便成为乡村的“外来者”。

父亲和哥哥去世,母亲年迈、弟弟在城里打工,树虽然辈分高,但是这个年龄还没有成家,工作不稳定。

虽然大家都喊他一句“树哥”,但没有几个人真的打心眼里尊重他,那一句“树哥”倒不如说是调侃。

作为“长辈”,却因贫穷与无能丧失“辈分优势”,多次被晚辈肆意羞辱。

最经典的莫过于这一场喝酒戏份。高朋邀请树和他们一起喝酒,树推辞说不是一个辈分的。辈分只是树的一个借口,他觉得自己辈分高,跟晚辈喝酒算自降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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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传来喊汽车碰撞声,二猪的小轿车被小庄的电动车摩擦了一道痕迹。小庄是树的好朋友,于是树向二猪讨个面子,希望看在自己的份上,3000块的赔偿就算了。

二猪直接推开他,在二猪眼中,树在自己这里没有一点面子,即便对方是自己的长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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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乡土身份丢失”与“城市身份拒绝”的双重困境,让树始终成为“边缘人”,游荡在村子的各个角落。

在乡村生活成为了充满压迫感的异化空间,树开始对“权力”产生病态向往,这是个体寻求新生存法则的绝望尝试。

于是在他的幻想中,自己成为了一个半仙。

村子里的人有事都来找他,满足了自己参与公共事件,作为决策人,别人都拿自己的话当回事的欲望。

而在他的幻想中,曾经让自己颜面扫地,在婚礼上逼迫自己下跪的二猪对自己下跪。曾经在村口的司机调侃说瑞阳矿业开业要邀请树去剪彩,幻想中,树真的被邀请去剪彩,而且还是站在中心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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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的沉默性对应底层个体的话语权缺失。在传统社会文化中,“树”是沉默的观察者,它见证四季更替却无法发出声音,这与树先生在社会中的“失语”状态完全一致:面对二猪强占土地,他只能怯懦妥协;新婚前夜,被亲生弟弟殴打。

片子中还有很多细节,比如高朋婚礼上,二猪故意挑事,非要树哥喝白酒,树哥说他仗着姐夫是村长,强占自家的地。这些都是事实,但是二猪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不对,甚至因为树哥不听自己的话而感到恼怒。

在树即将面临一场殴打时,旁边的人急忙拉开了他们,而这时高朋的母亲说了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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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通过进城工作改变生活,却因文化水平低被淘汰;想依靠婚姻获得安稳,却被聋哑女孩小梅嫌弃。在社会文化的分层机制下,“树”成为底层个体“向上流动无门”的隐喻——他们如同被钉在特定社会阶层的“树”,不管努力,都难以突破阶层壁垒,只能在原地承受风雨侵蚀。

而树的疯癫,除了乡土社会的信仰崩塌外,还是传统父权和现代文明冲突下的悲剧结果。

父亲与大哥的形象,是传统与现代的两个极端,他们在树先生的记忆中反复交织,最终将他推向了精神崩溃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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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勒死大哥的情节,更是传统父权与现代文明冲突的集中体现。

树的疯癫是被现代文明冲击后的精神防御,他渴望像大哥一样拥抱新文明,又恐惧会被传统父权扼杀的覆辙,最终在矛盾中崩溃。

而影片中关于城市幻想的细节,更将这种精神困境推向极致。

在虚幻的场景里,树终于得偿所愿,在艺馨的艺术学校谋得助理一职,短暂填补了“城市身份”的缺失,圆了他对现代文明的向往。但导演随即用最尖锐的方式打破这份圆满——让树亲眼撞见艺馨出轨的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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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兼编剧的韩杰曾表示,自己的的创作灵感始于老家一位真实存在的“树先生”——这位老乡逢人便宣称“韩杰在北京混得好,是我找人罩着他”,这种将虚妄当作真实的状态,让韩杰捕捉到了人物的核心特质。

当个体在现实中毫无话语权,只能通过构建虚幻的“社会价值”,来填补被忽视、被轻视的精神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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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来自现实的反馈,让“树先生”超越了虚构的电影角色,成为一个承载着集体记忆的文化符号——他不仅是韩杰老家的那位老乡,更是无数乡村中“被遗忘者”的共同画像。

正是导演韩杰通过对普通人的深刻洞察和对艺术化表达的坚持,才让这部电影即便跨越十年依旧有着触动人心的魅力。他向我们传达是,在追求速度的同时,别落下那些“树先生们”;在构建文明的过程中,别忽视每个人对尊严与存在的基本渴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