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的晨雾还未散尽,阿娟已经扛起红白蓝三色交织的蛇皮袋赶路。他要进城,他从千禧年代的乡村出发,穿过开发区轰鸣的机器声,走进新世纪的钢铁森林,迷失在都市的霓虹里。这里是2009年的上海,尚未建造完成的高楼耸立,冰冷的钢铁整齐排列。在这庞然大物的骨架间,他缓慢地从东挪到西。头上的安全帽是无限接近青色的森冷的黄。他像皱缩的气泡,不断变小变小,在背后城市桃花源的巨大招牌的映衬下,在浮动的夜色里。

这是我今天想给大家推荐的电影,雄狮少年2。

李安说,电影的灵魂其实在于moment。我很喜欢这句话,也在雄狮少年主创的微博里看到了这句话。那一刻我产生了想在朋友圈推荐雄狮少年这部电影的冲动——在一个月前,而3月16号这部电影就要下映了。观影感受是私人的,作为一部动画电影他也绝对不完美,同时各地电影院排片少距离又远……以上种种原因,使得我迟迟没有在朋友圈向大家介绍这部电影。

2021年我在电影院看了雄狮1,当时最大的感受就是中国动画可以走出神话的舒适区,用现实的笔触书写普通人的史诗。《宝莲灯》的横空出世拉开了中国动画电影商业探索的序幕,此后从喜洋洋到熊出没,从大圣归来到白蛇缘起,不难看到原创IP需要打破低龄化、子供向的困局,而神话IP自改编热潮后也陷入如何破与立的僵局。雄狮少年的出现,是在尝试填充动画现实主义领域的空白市场,开拓动画与观众对话的新可能。不过当时我最大的疑问是,用动画还原现实,究竟是在真人电影之外的画蛇添足,还是对于现实主义题材的画龙点睛?看完《雄狮少年2》,我才真正找到答案。

高一第一节电影课上,老师就告诉我,电影是视听语言的艺术。是影像和声音的配合赋予了第七艺术生命。所以我很开心能在电影院看到视听语言出色的动画电影,而不用受网游质感的特效、无病呻吟的台词的折磨。我能看到人物肌肤纹理的细腻,看到真人电影难以做到的镜头调度。我也听到角色出场时相配的歌曲,听到主题曲的多次变奏,从旋律互补的人物曲中揣摩角色互为镜像的设置。不需要大喊我命由我不由天,只在视觉的留白处看到野草疯长,我们就感受到普通人坚韧的生命;看到风筝飘摇,就明白游子身在异国失去了家乡的根;看到施工队投射的刺眼的白光,就感知到叙事节奏的转折。红狮,是破天荒的勇气;斗鱼,是甘作伥的不安。高脚杯的倒影,是欲望在扭曲;出租房里散落一地的袋装方便面,是进城务工者没有生活只有生存的痛苦在滋生。

其实雄狮两部讲的都是很俗的故事,剧本堪堪完整,也有并不贴近现实的处理。但是老套的故事也可以立新意,带给观众别样的体验。除了出色的视听语言,它能成功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故事真的很干净。不是男权叙事,也不是女性主义叙事,而是干干净净的人的故事。少男少女的人物塑造和他们之间的情感都很干净,导演特意请女性创作者塑造的女角色小雨那样飒爽可爱,不再是第二性工具人,而阿娟也是集中国人美好的品质于一身,坚韧善良吃苦耐劳。配角有血有肉,编剧给出场几分钟的小人物写的人物小传都充满灵气。我们有理由相信,他们就是生活在我们周围的普通人。

所以三年过去了,主创改正了第一部的槽点,交出了不凡的续作,我也在诗意的感动中找到了问题的答案。但是没想到三年过去了,那些泼脏水的人却仍像赶不走的苍蝇一样围在电影前嗡嗡作响:微博广场是洗不干净的,社交平台评论区是充满谩骂和侮辱的,导演是被骂的退了网的……审美自由,但辱/华这样的帽子被扣了三年。其中酸涩,难以言说。我自始自终觉得,说雄狮少年丑化中国人,和认为《疯狂约会美丽都》在丑化法国人一样荒谬。采访的图p上带有英文翻译的字幕就是权威,一句关掉美颜滤镜长什么样被曲解为看不起普通人,发布对造谣者追责的维权声明是制作团队的傲慢,我不禁尖叫:到底什么是真的,你说到底什么是真的……

事实证明,很多时候群众的眼光也不是雪亮的,更多人的恶意是盲目从众的,人云亦云的网暴者是缺乏基础素质审美教育的。
如果它票房过亿,我绝对不会在朋友圈写长文推荐。电影没有对错,谁都可以保留喜欢或者讨厌的权利,还有很多好的电影被尘埃遮掩,更加没有被公平对待。只是我给朋友推荐过很多别的动画电影,雄狮收到的正向反馈是最多的。这反映他确实在艺术和商业的平衡方面做得很好,也正是这样,8000万的票房实在是可惜。

这段时间,我把雄狮推荐给了身边很多朋友,截止今日应该有差不多三十多位,有的朋友在我随同观影后写了一千字小作文感动得稀里哗啦,有的朋友是我请他们去看后退给我票钱又请了自己的朋友去看,也有很多朋友是在我仅仅提过一句之后排除万难去电影院看,结束之后打电话跟我哭。丹尼斯·维伦纽瓦说,我们看电影是要在影像的诗意中找到感动。至少我在雄狮这部电影中找到了感动,也在与一起观影的朋友的交流中在找到了感动。

当绿灯亮起,静止的世界恢复运作,所有人有秩序地前进,突然出现了一树从玉兰中绽放的木棉花,之后我看见阿娟凝望擎天柱,四方鼓声响起。他纵身一跃。红色木棉散落,雄狮昂头向前。肉身落水,而精神高挂。当九连真人的莫欺少年穷唱罢,生命一刹那的光辉散尽,阿娟仍然是仰望城市天际线的打工青年,他或许还要睡在下下铺的水泥地上,“疼痛的光在珠山角洲中弥漫/亿万打工者驮着生活的火车/修建通往新世纪的康庄大道”。只是这一次雄狮掠过神像,如何上山,如何下山,求神无用,命苦矫情。阿娟不再信神明了。

这就是雄狮少年充满诗意的mom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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