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很美,这样的化解很符合现代人的心理。消解掉了戏剧性,用一种选择取代了另一种选择,减少了追溯过去带来的伤害(自残和伤害他人)。可能性有这么多,或许对过去美好的记忆和伤害的淡忘,也是在拥抱未来。
机器人终于有了它自己喜欢的音乐。忒修斯之船的疑问和绿野仙踪里铁皮人的悲哀并没有在它身上出现。
它在生命新的起点成为了音乐的象征,一个始终有歌唱能力的存在。它放音乐但是躲在墙后的行动不是回避,而是跳跃。跃过了那种会让他人选择的可能,选择让自己做出决定。这时,它自己掌握了自己的人生。
它无法决定自己的出生,只能作为一件商品和一个可被替代的物体被他人选择。当它被遗忘在沙滩上时,只能任凭躯体被他人敲走,被风雪覆盖,在一个又一个幻梦里向它以为的唯一选择(狗的家)走去。
但是,它始终有笑的能力,也愿意去笑。即使它的腿被人敲走,它也在鸟儿筑巢时选择去用笑拥抱鸟儿。虽然被伤害过、遗忘过,它还是可以放着歌继续新的生活。
这让我想到了我们的人生。
人生也是流动的,关系和关系之间的亲疏都在波动中顺着时间漂流。遇见是缘分,放手是选择,没必要为结局纠缠不清。小时候会为一段关系的失去与否下定义,说要绝交,之后便真的会刻意去维持这个绝交的状态。但是现在很少有撕心裂肺的绝交,最多是在被欺骗后笑笑,默默拉远距离。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每段关系也是不可替代的(在独特性上)。但是,人生的缺憾正在于此。即使是独一无二的东西也不可能被他人完全占有。人可以掌握的只有自己和自己的选择。东西再美好,也有告别的时刻。与其说去拼命占有,不如说去陪伴与成全。从未出生时我们就在被选择的路上漂流了。我们的父母选择留下了我们,于是我们便身不由己地被不断地选择。学校选择我们,朋友选择我们……过多的被选择总是带着玉镯坠地的哀伤,或许也让我们忘记了自己也有选择的余地。
他人煞有介事地与我们决裂。那拿腔作调的样子或许也是在掩饰自己内心的脆弱。但是我并不知道他人的想法,只能自我告慰,并撑起自己的身体向前走去。
俄尔普斯的寓言告诉我们别回头,不然本来珍重的存在将在回首那一刻永远凝固,越探究越不堪。拼命地挽回有时也无计于补。当发现自己在他人眼里是可以被替代的存在时,我或许也不必为自己的可替代性而悲伤,而是应该去寻找那些可以坚定选择我,而不会误会我的用意的关系。
在当下,人与人之间拥有的并非面对面的关系,而是通过一个其他的东西来维系彼此的关系。比如兴趣爱好,比如某个集体或社群。如果靠这些来维系关系,拥有的只是搭子。自己只会从一个圈到另一个圈,像浮萍一样永远在追逐别处——浪漫着,自由着,享受着。其实这样也挺好。
但是如果要追求一段稳定的关系如稳定的友情的话,那兴趣爱好不会是第一评判标准。没有谁因为拥有某一种具体的共同爱好就会一直是朋友的。即使是同一爱好,追求它的初衷和朝向都是不一样的。我感觉能维持一段稳定关系的最终要素是能量的互补、用心的维护和对生活的态度。
比如我喜欢某样东西,我就会对对那些有同样爱好的人都很亲近,然后和这样的人经常聊天,并以陪伴时间的长度来确定朋友的关系。但是其他人不会像我这样幼稚,而会怀疑我别有用心。那我的真诚、热情和不计回报的付出就会被歪曲成别的东西。当我认识到这些时,我就成长了。人和人的关系在通过别的东西进行联系时都是可替代的。因为我们会不自觉地衡量这段关系有没有用,这个人合不合适。只有在面对面时才会发现,合不合适这样的词都不管用了。
不过面对面其实也可能是一种单向的关系。正如喜欢的浓度是有差等的,而对关系的衡量也因此有差等一样。就像是机器人对狗来说只是个陪伴的搭子以及自己的所有物,但是狗在机器人眼里曾经是自己生活的全部一样。机器人是直面了狗,但是狗仍然把机器人和它的关系定义为搭子关系。机器人对狗来说是工具价值更多的。狗可以让机器人介入它熟悉的生活场景中,在它擅长的方面获得额外的快乐。所以,狗可以做出了一些努力后仍无法找回机器人后继续开心生活,认识新的朋友,甚至是买一个新的机器人。
狗的梦境里的雪人和现实生活中的鸭子都带狗做它不擅长的事情。它和雪人、鸭子的关系让狗感觉到了不确定性和不安全感,也让狗沉迷在这样的新鲜感和刺激性中。但是狗没有让这种新鲜感定型的能力,就像雪会融化、梦会消失以及鸭子会去欧洲一样。狗没法把握住这些事情,而且还因此受伤。
最终,狗还是会走向它的老路——买一个新的,它以为可以完全把握的机器人(象征着一段狗以为可以把握的永远在那里的关系,一个生活的备选项)。其实,它只能通过过度保护来维持这段关系,例如知道机器人下海可能会坏就不让机器人下海。
被伤害后选择呈现出没心没肺的回避状态的狗无法靠自己的现状去摆脱困局(因为它其实没有去改变自己,而只是改变自己周围的环境)。它以主动选择的姿态去顺应它的无能为力。这样真是又可恨又可悲。
虽然在结尾处它可以和黄色机器人一起嬉笑,但是这种欢愉可以持续的时间需要画上一个问号。狗以为的稳定真的是真正的稳定嘛?没有维持亲密关系能力又无力改变自己的它可以靠进入一段段的关系就改变它本质的孤独嘛?
话又说回来,或许孤独是每个存在的本质。我们能做的只能是接受现实并拥抱现实。知道自己的可替代性,同时也知道自己本身有着不能被替代的价值。不在他人的世界里去被动地被选择,而是在看清一切后选择继续陪伴还是抽离。或许明白什么是真正的选择,而非虚假的自我欺骗,我们才可以更加自洽。
人生的成长或许就是从对某些事情的执着到适当的放手。人生的容错率或许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低。我们需要的是选择的勇气。狗知道自己可以选择什么,而机器人则觉得自己没有选择,只能停留在原地。
电影的宽容和温柔就在这里——机器人虽然遭遇了一次次困境,但是都有被拯救的可能。它看到了世间的险恶,也发现原来粗粝的现实里也埋藏着圆润的珍珠。在新的环境里,它逐渐成长,知道了什么是值得珍惜的,什么是应该放手的,什么是它真正喜欢的——它走上了寻找自己并塑造自己的道路。
我们都太迷茫了,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什么,也不清楚自己在寻找什么。我去年写过许多随笔,也写过一些读书笔记。我记得我写过“人是一张可以长出苹果的图纸”。我个人还是挺喜欢这个比喻的。
可以长出苹果,是一种可以拥有的能力,而不意味着事实上长出了苹果。图纸是一种可塑性的象征,我们可以被揉皱也可以被展开,会经历霜雪,也可能会被温柔抚摸。而苹果的生长需要适宜的温度和充足的养分。我们的成长也是如此。需要知道什么会让自己病变,什么可以让自己有长出苹果的希望……不断的筛选不是最终的归途,而在筛选里找到什么是自己真正想要的,可以让自己长出苹果的。这才是选择的意义。
而长出苹果后呢?苹果会成熟,也会腐烂,掉落。这或许是因为我们在走动(不管是什么方向,可能向前也可能后退)时会自然振动图纸,让其变形,也是在与某些东西告别。朋友和我说过列维纳斯的一个比喻——过去的我和现在的我是父与子的关系。父与子是两个完全相异的个体,虽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是实际上也不能完全等同。我就想到了苹果,每颗苹果都是长在我的树上的,但是又是不一样的。我是作为母体的图纸,是不断生成的过去与现在,我也是苹果,不断被选择、自己选择地生长、成熟、腐烂。总可以有新的苹果就够了。在新的图纸纹样里,我们知道现在喜欢什么样的,不喜欢什么样的,什么喜欢是可以持续的,什么喜欢只是图个新鲜。我们甚至允许我们喊出些口号——比如我们有长出新苹果的能力。喊着喊着,说不定就成真了。
在成长的路上,做什么都让人觉得挺好。或许不是因为狗是很好的人(没有说狗本身不是的意思),而是因为机器人认为狗是很好的人,只是因为机器人是很好的机器人,而狗又是它当时眼睛里看到的为数不多的存在。机器人自己把自己限定在了一段关系里,所以会不断给狗加上滤镜,并因为比如旁边车上一个老奶奶打自己的机器人这样的事情而产生犹疑。
再延生,即使没有浣熊喜欢的音乐,它也有自己喜欢的音乐,而自己喜欢的音乐更靠近自己的心脏。
机器人在不断走入现实,还可以在看清一些事情时还保持自己纯粹的心(比如用放音乐、跳舞的方式与狗进行温柔的告别)。
看到这里的我也心里软软的。想抱着机器人,并对它说一句,一路走来你辛苦了,你真的很棒。或许在普遍疏离的当下,我们也注定会经历像机器人经历的那样的时刻。在反复被选择后,自己走出梦境,在心里的音乐中起舞,真切地生活。
最后还是要谢谢导演,给了这样莎士比亚传奇剧式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