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飞为《睡魔》出了一期特别的宣传视频,请马丁老爷子担任采访嘉宾同尼尔盖曼唠了半小时嗑。看两个酷老头对谈是一件饶有趣味的事情:有同道中人的默契,能够互相接梗,马丁提问到点,盖曼回答有料。这也是因为二人的渊源可以追溯到1987年,彼时还是年轻小伙的盖曼正是因为“睡魔”被马丁泼过冷水。
以下为采访部分内容的听录整理,大家可以看看主创大大自己的心路历程和背后思考
权游和睡魔的crossover
省略开头两人商业互吹,马丁对他刚刚看过的《睡魔》先导集赞赏有加,盖曼归功《权游》给了他启发,并且…
盖曼:…也请到了Charles Dance友情出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次他是被一把十字弓射死在厕所里。
马丁:没错,不过,你待他的方式也一样粗暴…
盖曼:我承认,可怜的Charles——但就我所知他拿到的片酬不错…
马丁:他领便当的速度正在逼近Sean Bean(大家都知道豆叔这个梗)。我们也杀了Sean Bean,你还没有,请务必在之后的剧集里面让他出场并挂掉…
盖曼:(点头附和)…这一光荣传统我们还没有继承发扬,不过我们在第一季中已经送了不少盒饭了。
马丁:还有Gwendoline Christie,我们“塔斯的布蕾妮”,你将她塑造成了路西法。
盖曼:她在诸多方面是个很棒的演员,我尤其欣赏她的一点是她的“书呆子气”(she's a nerd):15岁就有一米九的个子,爱看书,爱奇幻故事,是《权游》卡司中看过原著的人,对戏的态度很认真…她为路西法这个角色而来,这个角色显而易见是属于她的。
《睡魔》对路西法的设定是堕落天使,但他首先是个天使。我发给Sam Keith和Mike Dringenberg(都是《睡魔》漫画的画师)作为路西法形象参考的照片是民谣时代的大卫·鲍伊,留着电烫卷发——一个仿佛是瘾君子的天使(junky angel),又坏又美。格温多兰演出了这一点,也演出了傲慢和君主气质。而且,当汤姆的墨菲斯跟她并列的时候,被衬托得像个小矮人,不仅如此,我们还“作弊”给她装了大翅膀,这让她的身高窜到了两米三。
我有一天对Gwendoline 说:乔治从没有让我忘记,多亏是他,我才有了《睡魔》。
马丁:(大笑)是啊,这不算是我编辑生涯中做过的最佳决策。当时你向我的Wild Cards系列自荐睡魔,被我给否了,然后你把这个人物推给了DC,拥有了现在的一切——漫画,电视剧,奖项…如果在一个平行宇宙或者梦境世界中,我没有拒绝你,你可能到现在就写了十部Wild Cards故事而已…
盖曼:我到现在靠《睡魔》赚了差不多四千美元…
马丁:别激动,可能现在有六千了…
省略两人一段叙旧,如何在各种场合认识,马丁从盖曼的偶像成为朋友的经过…
睡魔宇宙的由来
马丁:我有兴趣了解你是怎样说服DC采纳你的睡魔的。睡魔本身是DC的一个历史既有人物,我印象中好像是“正义协会”成员?戴着二战风格的防毒面具,携带一把麻醉枪之类的东西…所以你是对他们说“我准备重启这个人物”还是..?因为显然你的睡魔跟黄金时代的睡魔截然不同,但你把他们连结了起来。
盖曼:之前有一个由Joe Simon 和 Jack Kirby创造的一个睡魔版本,好像是从七十年代早期出版过四期(查了下实际有五期),但这个人物并不是很成功,他在一个小孩的梦境Dream Dome中活动,有两个梦魇小弟Brute and Glob一起打坏人,比如Lobster Man, Doctor Spider…他的局限性比较大。
我对于“生活在梦境”这个概念非常着迷,这可以追溯到我七岁的时候,读到了Steve Ditko创作的第一部《奇异博士》,其中主角碰上了梦魇…
马丁:对的梦魇,他是奇异博士的第一个头号敌人。之后才是莫度男爵、多玛姆。但梦魇才是早期奇异博士故事中的头号反派。
盖曼:一点没错。可能从那时候起我就深深迷上了“梦”。
我记得我跟时任DC总裁Jenette Kahn和Karen Berger(后来成为《睡魔》系列的主编)一起吃饭,讨论当时我正在为他们创作的漫画《黑兰花》(Black Orchids,一些有关此系列未被采用的概念后被纳入睡魔系列中)。期间,我提到了睡魔——我记得甚至并不是向他们推销这个点子——只是提到我有意向围绕生活在梦境中的人这个概念进行一些创作。几个月后,Karen Berger打电话告诉我,他们决定推出由我主创的月刊漫画,为《黑兰花》造势,我想写哪个人物呢?我举了一系列的名字,但都名花有主了,最后她说:你之前提过的“睡魔”怎么样?我说:哦,行啊。
接着发生了可能是我人生中最因祸得福的事件——那是87年10月,英国遭遇七千年一遇的飓风,发生了大规模停电,我完全没法工作了,所以我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仅仅是用于构思,不然我就会坐下来写个大纲然后就发出去了。一周后电力恢复,我打开电脑开始写作,如果没有发生这一切,我不会写得出如此深邃、有趣、错综复杂的内容。DC认可了这个故事线,它成为了开篇卷Preludes and Nocturnes的故事大纲,也是剧集前六集的内容。
马丁:你是个常常做梦的人吗?你记得你做过的梦吗?你小的时候会被噩梦吓到吗?
盖曼:我在童年、青少年时期一直到二十出头都做噩梦,然后我开始写作《睡魔》。问题来了,那时候我一做噩梦,就会非常兴奋地醒来,我保证床边放着纸笔,可以趁着热乎劲立即写下来。这个情况持续了十八个月,之后噩梦就离我而去几乎再也不回来了。我个人有个理论是,不论是谁给我送来噩梦,这个人一定对我的反应失望透顶——这个不应该一整天都魂不守舍吗?他怎么还兴奋得手舞足蹈呢?!
我从来不向我的梦借鉴情节,但我会借鉴画面——我需要在《睡魔》中插入一个恐怖场景,正好梦到了这个,那就它了!我喜欢这样。
马丁:我曾经一度做非常生动的梦,但一觉醒来就飞快忘记了。我觉得这样让我浪费了很棒的故事和灵感,所以我也试着在床边放了纸币便于记录。有一天我醒来,发现纸上记了点啥,一看,写着“紫色靴子”….(大笑)之后我就放弃了。看来你对于梦的记忆比我强得多。
盖曼:对我来说只需要画面就够了,我从不指望梦中的故事情节有任何意义,但我很愿意偷来一副梦中图景——被一个头是意大利面的怪物在城堡里追着跑(飞天面神教?),这是于我有用的。
马丁:你的创作以睡魔为起点,之后又不断丰富,加入了其他的无尽之人,让睡魔不仅仅是一个孤零零的人物,而是有了一个家族。这些人物是怎么来的?他们是在什么阶段走进睡魔的故事的?
盖曼: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有他们的一席之地,甚至在最初就写下了他们的设定。我的初衷是在我的漫画中呈现在一般的漫画中前所未有的东西(I wanted to write things in my comic that I didn't see in comics),融入我欣赏的作者的东西。此处正好提到罗杰·泽拉兹尼,他对我创作《睡魔》意义重大。
马丁:是的。他是我们两人共同的朋友,史上最伟大的科幻作家之一(代表作《安珀志》,一生共获三次星云奖和六次雨果奖)。他生前住在新墨西哥的Santa Fe,我搬过去之后和他成为了密友,他对我来说就像导师一样。他才华横溢。
盖曼:甚至在我没遇到他之前、在我年轻的时候就深受他的影响。我记得我当时这么想的:我得为DC漫画写个至少某种程度上像个超级英雄样子的故事,我从未写过超级英雄,而且其实也并不想这么做,但我记得《光明王》给我带来的震撼,其中罗杰吸收了印度教神祇的一些方面进行人物创作,他们给人感觉有点类似于超级英雄。我想,何不像这样做,吸收我自己喜爱的元素,比如我在《安珀志》中喜欢的家族关系,转化为自己的内容——他们是神,甚至比神更强,所以他们都有无边法力,然后他们是一家人——我觉得我在漫画中还没有见过这样的人物。
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罗杰是在达拉斯的一次展会,我跟他在一场签售活动上坐在一起,我非常卑微地送给他一本《睡魔》,对他说:都是从你那里偷师来的。我们就是从那时起成为朋友的。
关于死亡
马丁:我知道罗杰喜欢《睡魔》。他不幸于1995年英年早逝,你飞来参加了他的葬礼。我记得是Jane Linskold,也是一位很有才的作家,她谈到罗杰的时候说:她希望当罗杰弥留之际,带走他的是你的死神(when death came for Roger, it was your death),他会愿意的,因为他很喜欢你这个版本的死神。
盖曼:巧合的是,我跟剧中扮演死神的Kirby Howell-Baptiste进行过一次比通常的主创-演员之间交流严肃得多的谈话,我对她说:Kirby你要知道,在过去35年间,一直有人告诉我,是你创造的死神帮助我接受了我的孩子、父母、兄弟姐妹、朋友等等所爱之人的死,想着你的死神让我能够与悲痛和解。我现在把个机会送给你,从此以后,看过《睡魔》、见过你扮演的死神的人会告诉你,当我的所爱之人离世的时候,我想象是一个像你这样的死神带走了他。
马丁:我想起你之前在某次大会上讲过的有趣段子,关于你的朋友泰瑞·普莱契爵士(代表作《碟形宇宙》,《好兆头》的联合作者),有次他坐飞机,飞机上有位女士Cosplay成了你的死神的样子,他对此不为所动,如果是我的话早就吓尿了。
盖曼:我觉得这个故事最有趣的一点是,确实有人在这架飞机上去世了…如果是我在这架飞机上,我至少会花一秒钟思考:真的么?怎么可能?
关于电视剧
马丁:跟我们讲讲电视剧的筹备过程。跟我一样,你也很幸运有多部作品被搬上银幕,但我感觉这次你的参与程度比以往都要高,是吗?
盖曼:绝对的。三十多年来,《睡魔》的影视化一直没有成功,项目不论好坏都半途而废,原因是任何把三千页的漫画塞进一部两小时的电影里的企图坦白说是都注定要失败的。如果你为了拍电影大刀阔斧地删,那就不再是睡魔了,或者会变成这个样子:就好像有人抓着你衣领子说“让我立刻用最快的速度把关于睡魔重要的事情全都告诉你”(盖曼真的用了很快的语速,很形象)。
在这些统统失败之后,David Goyer(《睡魔》制片&编剧之一,包括诺兰的蝙蝠侠在内的众多超级英雄片编剧)找到我说,现在是电视的时代,你刚刚亲自操刀完成了《好兆头》的电视改编——我担任制片,为泰瑞写了剧本,他已经不在了,但死前让我承诺去做这件事——David说,所以你知道该怎么做,人家信得过你。然后他去找华纳兄弟说:和尼尔合作,为流媒体电视平台制作一部《睡魔》,你们觉得怎么样?他们觉得这主意很棒。我们做完推介之后他们说:我们的独家优势是有盖曼本人坐镇,这是之前的改编都没有的。
很幸运,因为我亲自参与,Allan Heinberg(《睡魔》的另一位制片&编剧,代表作《欲望都市》《实习医生格蕾》)也上车了。他不仅是漫画、影视剧的资深编剧,还是全世界头号《睡魔》粉丝。我们见面的时候,我说:很高兴见到你,他说:其实我们早在1996年就在Four Colors Images Gallery(听写,这个地点没查到)就见过了,你当时给我的Brief Lives(《睡魔》第七卷)签了名。这是他作为粉丝一直想做的一件事。
马丁:你们三个一起工作的状态是什么样的?
盖曼:网飞把这个项目从华纳手里买过来之后,他们到我在Woodstock的家中做客,我们花了两天时间坐在一起讨论第一季准备怎么做,偶尔做点笔记但绝大多数时候就是纯头脑风暴,然后我们一起写了第一集。做法很简单,一共六十页,David写了开头二十页,Allan写了中间二十页,我写了最后二十页。
有这个先导集奠定基调,Allan召集了一个编剧小组,有时他会给我打电话说:编剧这么说,你觉得怎么样?我说:不行啊,因为这个那个,何不换这种方式也能取得同样效果?他说:啊谢谢你,这就是我想跟他们说的!总算有你告诉我该怎么说了。我和Allan发现我们的想法出奇的一致:关于《睡魔》该是什么样,什么是行之有效的方式,要把它影视化需要做出哪些改变。因为漫画是漫画,虽然都是画面,但你不可能就按照24页每页6幅画去拍电视,有些东西你必须保持连贯一致性。
比如第五集小饭馆的故事,我们彻底重写了这个故事,因为它原本没有叙事者也没有需要的结构,整集下来可能只有五六句对话是我当初的原话,而到了第六集反过来,整集可能只有五六句不是我的原话。关键点不是是否忠于原著,而在于原著的精神是否还在,有了这个,改编就有谱了。
马丁:我也是个漫画领域的老将了,我觉得《睡魔》与《守望者》《黑暗骑士》是现存最棒的漫画小说。但另两部的影视改编可能性都是有限(finite)的,《睡魔》相比更具开放性,这不是个限定剧系列对吧?你可以持续开发这个系列,拍个二十年。
盖曼:我不觉得有二十年那么久,不过是可以持续挺久的。《睡魔》有3000页,第一季涵盖了开头400页,还剩2600页,绝对有的拍呢。
马丁:你也享受这个过程,会一直参与下去。
盖曼:我很乐意,只要我有Allan Heinberg在前把握方向,有David Goyer在后撑腰照顾。有件很有爱的事情,在圣地亚哥漫展上,我有幸第一次见到了全部的卡司们,他们就像朋友大聚会一样,我见识到了角色之间的某些张力在演员身上真实发生(磕CP成真)——Mason Alexander Park似乎在微微地挑逗(gently teasing,大家自己品)Tom Sturridge,这不就是欲望和梦神的互动方式么?还有鹤立鸡群、光芒闪耀的Gwendoline,像个君王般在人群中穿梭,带着狡黠的笑容,就像个堕落但还没触底的天使。这种实打实的关系让我非常高兴,我觉得我必须得坚持做下去,这些人应该得到机会重新聚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