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时候也觉得自己算是个动画爱好者。二维的三维的,日本的美国的中国的,来这世上短短二十年,看过的动画早就不止二十个。时间来到2023年,要说这一年我最喜欢的动画,非《长安三万里》莫属。可以夸它的地方很多,画面,情节,分镜构图,节奏把控,历史考究……过去整整一年的沉淀,这些内容的剖析早就被网上各路大神瓜分殆尽,我也分不到什么羹了。况且自认为所拥有的文学和电影专业知识比较贫瘠,贸然对这部电影进行技术上的评价未免显得有些班门弄斧。或许从更加感性的角度对影片进行评价是一个更好的选择,于是便有了这篇影评。

说回正题。你能在《长安三万里》里感受到创作者想要表达的东西有很多。家国情怀,文化自信,时光流逝与岁月蹉跎,个人境遇与时代浪潮……相比于这些宏大叙事,高适与李白的友情这一主题就显得小家碧玉了些。虽然这两人在电影中所展现出的深厚情谊经过了大量的艺术加工,但电影毕竟不是纪录片,而影评也是对基于电影本身所呈现的故事的解析与情感抒发。所以抛开历史不谈,电影中二人的关系,我相信不仅是我,很多人看着看着也能产生共鸣——这高适有点像我,而这李白,不就是年少时带我一起玩的那个朋友吗?

先说高适。高适在电影中一直是一个沉稳内敛的形象。这一点在外观上就有明显的设计:高适肤色较黑,面部线条极其硬朗,活像一块大石头。而他沉稳的性格和他的成长经历脱不了关系:高适出生在一个辉煌不再的没落家族,家中清贫无财,家里人也因此对他寄予厚望,而高适本身不善读书,能说会道不成,甚至有些口吃,其间压力,可想而知。更别说在一切刚有起色之时自己唯一的亲人去世,“天地间仅剩我高适孤单单一个人”。满腔抑郁哀愁无处诉说,只能闷在心里,高适的性格也就在人生前二十年这样初步养成了。直到他二十岁第一次出门闯荡,从乡野来到大城市长安,也碰上了好时代,“正值我大唐开元盛世,我要直驱长安,叩天子门,成不世功业。”看看,初生牛犊不怕虎,好大的口气。他大概以为自己傍着高家枪法可以一展身手,但没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家族与能力在这偌大的长安城分文不值。这倒是像极了现在大家自嘲的“小镇做题家”。人生前十八年,在小镇头悬梁锥刺股,最后“鲤鱼跃龙门”,考上了个大城市的好大学,好像从此就一路绿灯飞黄腾达了。而只身来到了这更大的舞台后,自己过去十几年在父母和学校那里积攒起来的自信被它粉碎得满地都是。毕竟,大城市里会读书的人多了去了,你算老几?迷茫,困惑,自卑,退缩……四处碰壁之后你终于明白,你其实还没有准备好。此时沉下心来,提升自己才是更好的选择。于是在岐王府失利后,高适萌生了回家安心读书锻炼的念头。不过在此之前,他要先去赴与李白的一年之约。

为什么说李白是“年少时带你玩的那个朋友”?高适李白二十出头在扬州分手之前,你会发现高适可能是因为出身和性格,面对花花世界的种种,他好像都是第一次见。他总是跟在李白后面,而那些有趣的事都是李白带着他做的。从一开始高适遇到李白,捉贼,学相扑,埋葬友人,拜见郡守,初到黄鹤楼……最经典的是扬州抢舞女,这事绝对不可能是内敛如高适一个人能想到做出来的。有人可能会说,这些事对你功成名就好像没什么用啊?所以我说李白是“带着高适玩的那个朋友”。我们从小都被父母和老师专门教导如何做一个世俗意义上的好孩子,好学生,好人,我们自然而然知道如何达到社会认可的成功。而正常人需要,但在教育中往往充当反派角色的玩乐行为呢?除了自娱自乐,你会发现自己现在习以为常的很多娱乐方式最初都是要有人带你入门的,也就是“有朋友带你玩”。这类朋友一般都自信大方,善于交际,见多识广,说白了也就是比你会玩,李白则几乎完美符合这样的形象。此外,他往往会成为你羡慕的对象,高适初遇李白感叹“我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物”;你也会怀疑为什么这种人也会和我做朋友, 高适后来也疑惑“他说,我是他最好的朋友,我是吗?”……不过这种想法往往也会随着成长过程中对自我的探寻而逐渐消失,最后甚至会觉得当年崇拜的那个人也不过如此。这就是一个祛魅的过程。比如初到黄鹤楼,高适在此之前觉得李白写的诗词歌赋就足够厉害了,直到看到崔颢的《黄鹤楼》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了不起”。后来入赘之事二人因为理念不合分道扬镳,再到后来高适受邀又到长安也没有跟在李白后面而是离开酒席自己去了乾陵,“他这一醉,何时能醒啊。大鹏逍遥云端,本就不拘小节,我不怪他”。高适逐渐从盲目模仿李白的影子中脱离出来,对李白进行了客观的评价,最终成为了一个受了李白影响但是人格独立的个人。

人的一生就像一张白纸,有的过客在纸上只有蜻蜓点水寥寥几笔,而有的人则力透纸背入木三分,对我们的成长产生了深远的影响。《长安三万里》对高适和李白一生的描写为我们提供了很好的例子。高适初遇李白时,口吃不说,张口就是“大唐律令……”一板一眼,好不正经。李白一开始也放浪形骸,纵情享乐,谁都不看在眼里。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你会发现两人的性格多多少少沾上了对方的影子。高适最终学会了以虚御实,使出了全片埋藏最深的计谋,也写出了“清风几万里,江上一归人”这样富有浪漫主义气质的诗句;李白在最后也不再做天上谪仙,而是低头直面现实,“这只大鹏,飞不动了,也不想飞了。”所以二人到头来也是一种相互需要相互扶持的关系,高适需要李白这样的人为他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带他领略人情世俗,必要时帮他排解释放沉淀在内心的苦闷哀愁;李白也需要高适这样稳重踏实的人在他手足无措坠落人间之时托他一把,为他指明最正确的方向。

影片末尾,高适看着翱翔的雄鹰,记忆的碎片涌上心头——“在下李白,在下高适。”走过坎坷六十年,人生只若如初见。那个年少时带你玩的朋友,在你我心中都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是年少轻狂时口出“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意气风发,也是想起对方时嘴角不自觉扬起的微笑与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