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我们家的位置,应该类似于剧里的第三代。太姥闯关东来了东北,姥姥是家里的老大,从小带着一堆弟弟妹妹们长大,后来嫁给了姥爷。姥爷不是一个很温柔的人,追求姥姥的时候,只是一味的往太姥家的炕头上扔一堆一堆的苹果。年轻时候的姥爷也不是一个很靠谱的人,给家里支了个小卖店,就不着家了。只留下姥姥带着妈妈和小姨,娘仨一起过日子,天不亮起来揉馒头,一直干到天黑。

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讨生活,总归是艰难的。小时候的妈妈和小姨并不能像胡同里其他孩子一样,出去疯啊耍啊,她们只能在货架子里等着顾客上门,姥姥自然也没有心力去管她们俩的学习。那时候的妈妈总想着,考到铁路的重点高中里,之后就有机会上大学,去看外面的世界。而小姨沉浸在金庸和琼瑶的世界里,并不如何在乎未来。

在妈妈十五岁的夏天里,她距离铁一公费的分数线差了十多分,家里没钱供她上学,姥姥说,去厂子吧。她在家哭了几天,大病一场,之后就去了厂子里。

第二年,小姨去了职业高中。毕业后,留在本地的批发市场开始打工,扛货,卖货,盘点都要干。从凉席到车坐垫子,从夏天扛到冬天。后来家里介绍,相亲认识了开沟机的姨夫,两家人找了个日子就结婚了。

妈妈还是向往着大城市,在厂子里没干几天,就买了车票去找那时候在外地的姥爷。后来认识了我爸,再后来就是有了我,三口人在大城市相依为命。

在大城市的童年里,爸爸妈妈对我,可以算是溺爱。只要我提出要求,都会满足我的愿望。唯独学习,他们俩一刻都不肯放松,从幼儿园到小学,我写的每一份作业,都是我妈检查过的。补课班,课外辅导,回家复习,每一样都是我妈亲自操办。那时候,她为我规划了一条路径清晰的升学道路,我也确实在这条路上走的还行。然而这一切,在我爸突然去世的时候,划上了休止符。

失去了经济来源的家,从沿海大城市搬到了东北平原,也从楼房搬到了平房里。妈妈带我回了姥姥家,之后在我的学校门口,和小姨一起开了一个小店,两个人又开始为了生计一起站在柜台里。转学之后,妈妈变得很忙,她再也没有时间管我的学习,这时候的管理方式,从每天监督变成了考试看分,分数达不到要求直接用武力解决,她更没有时间去了解我每天都在想什么,关系我的精神世界。于是,我开始了我别扭尖锐的青春期,我们开始经常吵架。

中考那年,我的成绩其实很不稳定,老师建议我在铁一和一中之间报一中,这样把握大一点。妈妈让我自己决定,我想了又想,我说,我想去铁一。那年夏天,铁一的录取通知书发下来的时候,妈妈真的很开心,那个时候,我也真的非常非常开心。我说,妈我帮你实现愿望了。

高考填志愿的时候,妈妈想让我学师范,觉得女孩子,当老师稳定。我真的很不想当老师,我和她说,我的人生我和要自己做主。妈妈问我,那你可以为你的决定负责吗?我说可以,我不后悔。

考研那年,为了学习,我从学校搬回了家里。妈妈把她的汽车钥匙给了我,自己骑着电动车通勤。东北的秋天和冬天真的好冷,我坐在车里都觉得冻手。妈妈问我,这次我想去哪个学校。我说,我想考南开,但是他们好像没有宿舍,这样你负担会很重。妈妈只是说,想去就报,剩下的你不用操心。成绩出来后,并没有够得上南开的分数线,我调剂到了广西的学校。我当时真的已经不想去了,妈妈擦干了我的眼泪,说:姑娘你去上学吧,这三年你去南方多看看,你多去旅游见识见识这个世界吧,妈出钱,你就当长见识了。

读研这一年半,她总问我想去哪玩,催着我买票,和我讨论哪里好玩。从海边到高山,从光怪陆离的城市夜景到山里的小村子,我都看见了,走过了。

过年回家,那天晚上我们聊天,我问她,你对我有啥期待?她说:你能挣钱养活自己,不用靠男人靠你自己能活的好好的就行。沉默很久,她又很快地说:我想你替我重活一次。

小时候,我总觉得,她对我很不公平。我并不是自愿来到这个世界,为什么要被迫背上她沉重的期待?但我又确实没办法脱离她的期待,这么多年过去,她的期待和我的人生早已融为一体。姥姥的愿望就是妈妈小姨可以嫁个好人家,拥有美满的家庭。妈妈对我的期待就是,我可以选择我喜欢的人生,去见识更大的世界。两代人的托举,我才能站在这个位置上去看世界。现在的我感觉很幸福,我想替我妈多看几眼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