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一直是影视剧创作中经久不息的母题之一,可以嵌套在古今中外的任意时空中。今年火爆全球的韩剧《黑暗荣耀》,女主角向曾经的校园霸凌者“复仇”;在权谋剧《琅琊榜》中,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以文弱书生之力,搅弄朝堂风云;更不用提金庸笔下快意恩仇的江湖儿女们,在刀光剑影之间了结生死恩怨。

电视剧《九义人》同样设置了复仇的剧情,与此同时,悬疑元素的加入也让这部女性立场突出的剧集在剧情上更为饱满。很多时候,“复仇剧”都与“爽剧”联系在一起,但《九义人》的“爽感”并不强烈,这与“复仇”在剧中的具体展开有关。

一、复仇的动机与方式

改编自豆瓣阅读同名小说的《九义人》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淮州府烟雨绣楼的主人吴廉,利用绣女们的敬仰与爱慕,相继奸污了多名女学生,绣女蔺如兰当堂状告,却因吴廉背后的势力和性侵罪行难以定罪,最终身死;七年之后,蔺如兰闺中密友同时也是受害者之一的孟宛,集结出身各异的“九义人”为其翻案复仇。

“复仇”题材之所以被观众青睐且不断翻陈出新,原因在于:“复仇”乃是一种符合人类天性的原始本能。任何生物在自然界生存竞争,都需要具备这种报复性本能,以防被自然界淘汰。而看着弱者一步步登上高位,正邪双方势力发生逆转,继而通过复仇彰显朴素的民间正义,观众在此过程中很容易获得“爽感”,跌宕起伏的剧情发展更是吊足了观众胃口。

但脱离了自然界,进入以律法为准则的人类社会,以暴制暴只能泄心头之愤恨,却难以还受害者一个“清白”。这也是在剧中,“九义人”团队其他成员刘薪、冯大主张血腥反杀,而孟宛始终坚持重审旧案,通过司法途径治罪吴廉的原因。如果不能从源头上洗清受害者的罪名,复仇只能沦为一场无聊的暴力游戏。

在坚定了复仇的决心之后,孟宛穷七年之力,布下制裁吴廉的棋局。首先是集结“九义人”。这些人中,有当年受过蔺如兰恩惠的,有和吴廉有过节的,也有同为受害者的,均是出身底层的小人物。在剧中,孟宛每寻得一位“义人”,便会点燃一盏写有诗句的灯笼。灯笼的意象在此处发挥了构建复仇的仪式感的重要作用。同时,灯笼又与电视剧的核心理念有关——“若只为一人执念,则心量狭小,譬如一灯,只一灯之明……只要此灯心中长明,今日得以转燃,便是万家灯火,旭日东升,能将这无尽的长夜照亮”。在“九义人”的接力中,沉冤七年的案件得以昭雪,更多的女子免于受难。

二、消失的“爽感”

《九义人》似乎并没有带给观众足够的“爽感”。从叙事手法来看,《九义人》以章回体结构全剧,分为“七年前”与“七年后”两条时间线。单数集是七年前,讲述蔺如兰如何从一腔热血走向绝望的深渊;偶数集是七年后,讲述“九义人”如何同吴廉作斗争。时间线的转换,既为复仇留下了悬疑的空间,又延宕了复仇的爽感。

就烟雨绣楼案本身的性质而言,吴廉“奸污”的罪名很难判定。一来吴廉利用绣师与绣女之间不平等的权力关系,极力打压学生自尊,再施以另眼相看的青睐,高低落差之间掌握了绣女的真心。“诱奸”的罪行变成了“你情我愿”的男女之情。其次,这种情场纠纷很容易被认定为民间桃色小事,无法引起判官和民众的重视。最后,证据以及证人的缺失也是无法扳倒吴廉的重要因素。同为受害者的绣女们被围困在女子名节的牢笼里,七年前的蔺如兰和七年后的孟宛,都极易陷入孤军作战的险境中。

更为重要的是吴廉自始至终都没有彻底认罪,没有内心的忏悔,他对女子的污名化始终根深蒂固。吴廉最终被下狱,取决于孟宛的一场豪赌——将诉状封在进献的刺绣中,打动了从未露面的太后与皇上,突降圣谕彻查此案。相比于前期的困难重重,结局显得儿戏。

三、凸显的女性元素

在原著小说中,集结“九义人”不是孟宛,而是捕快刘薪。七年前,刘薪收受了蔺如兰的珠钗,还未替蔺如兰查明真相就匆匆下狱。出狱后,刘薪心中惭愧,于是筹谋替蔺如兰翻案。孟宛的剧情并不多,甚至为了名声,请求刘薪除去自己的名字。电视剧将主导者改为了孟宛,女性受害者之间互帮互助的姐妹情谊被重点表现。从受害者出发的视角,更是突出了女性有勇有谋、为自己寻求正义的闪光一面。除此之外,时下大热的CP配置,也在主要角色中缺席。剧方无意营销男女CP,而将重心放在了两位女主角的成长历程上。

《九义人》是名副其实的女性题材电视剧。不是将主角的性别改为女性,就可以被称为女性题材。《九义人》的可贵之处在于它真实地呈现了女性困境,并不是空喊几句女性自强的口号,也不是仅仅通过口头言语申诉男权社会对女性的打压。值得一提的是,编剧在剧中还设置了一处巧思,将淮州府署、宁国公府与烟雨绣楼的牌匾共置一处,致敬了同样是一位坚毅女性为枉死女孩伸冤的电影《三块广告牌》。女性力量还体现在婚恋观的进步上——在孟母前来劝说时,蔺如兰作答“不嫁未必孤苦,嫁人未必幸福,全看自己的日子怎么过。”

但剧中的女性视角也存在不足之处。例如同为女性的丫鬟因嫉妒孟宛受宠而向家中主君告密,有“雌竞”之嫌。该剧的另一大争议是,用整整一集的篇幅讲述罪犯吴廉的原生家庭和成长轨迹,是否有为吴廉“洗白”之疑?作为一个男性,吴廉钟爱女性气质浓厚的刺绣,遭到了男性的排挤。这原本是深入揭示父权社会追求有毒的男性气质,导致受害者不光是女性的后果,但是剧集并没有呈现出吴廉的心理活动转变历程,使得这一立意有些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