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观看《x圣治》,对剧情的理解更加连贯,在这里指出这四个点之间的联络:洗衣店的遗忘症状,樱间自由联想中出现的高部,间宫临时前的治愈,以及文江的死因。
这四点都围绕着意识-无意识这种精神活动展开。陷入无意识活动,既意味着无责任,理所当然的做某事,就像习惯一样,也意味着无法控制,这里是刑罚体系无法干预的地方,樱间和高部围绕犯罪动机展开的论说影射了这点。另一方面,失忆中的一个重要环节就是对自己的姓名的遗忘,而遗忘的彻底进展,便是直到成为一张白纸,这就是最终的治愈。
因此当高部在第二次去洗衣店取衣服时,便已经开始了这种症状,他慢慢的走向这条治愈之路,但无论如何,他都没有杀掉文江,失忆并不是被催眠者的症状,而是催眠师的症状。被催眠者遗忘的只是被催眠的过程,而催眠师为了贯彻自己的治愈,便是满满忘记自己身上的所有负担。
而毫无疑问,杀死文江的是个被催眠者,就剧情后面所能知晓的,樱间见过一次间宫,并且遗忘了这段经历,而他卧室画着一个大大的X,樱间便极有可能无意识中杀了某人。导演做了一个漂亮的蒙太奇,高部的心情达到了低谷,愤怒至极地把生肉摔在墙上,在后面有一个拿刀的动作。随后,是和文江坐公交的幻想,最后并没有去旅行,而是把妻子送进医院长期照管,而就前文所知,这所医院正是樱间介绍的。樱间在自由联想中看到高部步步逼近自己,这或许是无意识中的懊悔或恐惧?是樱间杀死了文江,这迫使高部杀死了樱间,电影给所谓的自杀现场中的手铐一个特写,高部看着手铐良久。
但高部在后面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悲伤,这和他此前幻想妻子自杀而崩溃,形成鲜明的对比,也许,他已经遗忘了?在最后,他放出了间宫,来到了教堂,间宫认为高部和自己是同类,而高部要求间宫回答是否想起来了一切,而这点便是刑罚可介入的点,一旦记忆生效,所有的可识别的标记就再次涂染了这张白纸,而子弹便可以合理的穿过它。随着结尾服务员抽出了刀,高部开启了自己传教士的道路。
如果这只是一部围绕催眠连环杀人的解谜故事,这也只是普通的悬疑片而已,随着犯人的落网一切又会尘埃落定。然而当樱间在间宫的桌子上找到《邪教》这本书时,一切都变得诡异了起来。当高部问樱间怎么看间宫的动机时,他回答“传教士”,但这实际上等于没说,因为教徒的动机的不可理解如同精神病患者的动机一样,其更多的是无意识的,无理由的,无目的的。正如黑泽清的其他电影,感染,某种无法感知的事物穿梭在人们之间,光天化日之下陷入了无意识,还有比这更令人恐惧的事情吗?确定性的全然丧失,但也因此,进入了无责任和自由的领域。
无意识的活着,这就是间宫的治愈之路,催眠他人,他并不觉得这是犯罪,更不觉得这是恶,他一边一边的询问别人你是谁,讲讲你的故事,因为他已经被掏空了,他人的内心映照在它这张白纸上,他想染白别人,去消除那个最乌黑的心结。我并不想指责这条路,尤其是道德谴责,因为这条路本就是摆脱道德的。
唯一可以构成反对这条路的理由仅仅是我们为此而感到恐惧,我们不愿把重大的事情交给无意识去办,而是有意的,有规划的,有动机的,可理解的去办,换句话说,对可确定性的保证,所有已然确定(哪怕是自欺欺人的相信)的事物构成了我们站在此处的基石,而一旦这些开始崩塌,人又变回了动物——可其实并非如此,这种催眠带来的遗忘并不会使人的兽性得到解放,它所换来的并不是治愈,而是治愈感,因为一只完整的兽,并不会成为一个教徒,也不会感染他人传递这种宗教理念。
动物尚会焦虑,忧郁,甚至也会精神错乱,但这些都不会使动物寻求救赎或什么治愈,他们是多么的本能,以至于只看的见几小时后可能发生的事情并为此做准备。人们已经猜到了,真正恐惧的不是催眠,而是借着治愈的名义使人放弃规划未来——进而也切断了因这种规划而产生的所有痛苦——并进而无意识的铲除焦虑源(哪怕这种焦虑只是一种牢骚的程度)的传染病。
我们畏惧如此行事,也仅仅因为我们不愿如此草率的把自己的身体交给一个简单省事的杀人念头。哪怕我们真的要杀人,也要更加有意,更饱含恨意,预备十来种报复手法和最后凯旋的奏鸣曲,哪怕这不为别人所理解,但自己心知肚明,并美美的体验了复仇的快乐。
由此可见,治愈之路天然的反人性,甚至反动物性,这就是使我们这些动物恐惧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