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狄浦斯与家国认同:要反叛也要规训

“父子关系”是文艺作品翻来覆去讲不腻的母题,孔子谈君臣父子,希腊神话讲俄狄浦斯,以至于有人言:西方多“弑父”,东方多“尊父”。而放眼当今中国的电影创作,“尊父”和“寻父”确实成为创作主流。冷锋被非洲小胖喊一声“干爹”,彰显出无与伦比的男子气概和民族自豪,从此吴京便一路与国家形象和民族主义绑定,从刘培强、马仁兴到“胜似父亲”的伍千里,吴京褪去以往角色性格里的阴狠,承载起一个代表责任和威严的父的形象。而顺着《长津湖》里易烊千玺“子”的脉络,我们也能在《奇迹·笨小孩》中找到其对位关系,企业家/资本家填补了景浩缺席的父的位置,结尾向景浩投以认可的父,背后是市场经济,是改革开放,也依然是国家体制。在中国电影语境中“父子”确实常与“家国”同构,像是拼盘电影“我和我的”系列片名,也是一个典型的例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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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锋和干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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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浩和干爹

但向历史回顾,国产电影又曾掀起过“弑父”潮流,像70年代反“走资派”的“阴谋文艺”,或是80年代第五代对于封建父权的批判,虽大相径庭但其“弑父”气质却一脉相承。而位于80年代的谢晋,他的电影创作却有“拧巴”之处,一方面他在思想上迎接了电影的“弑父”浪潮,另一方面他又被更年轻的知识分子或创作者视为亟待“弑父”的时代权威。这一时期谢晋的电影也总是体现出反思性与政宣性的碰撞和交锋,而现实中的他也常受到审查上的阻挠和左翼知识分子向 “谢晋模式”批判的双向掣肘。在“君臣父子”的同构关系中,谢晋也进行了一反常态的改写,实现了《牧马人》中作为反叛的“俄狄浦斯”与作为规训的“家国认同”的同时建构。

电影中平反后的许灵均与移居美国的企业家父亲相见,在对20年右派生活的回顾中,许灵均完成了对于乡情和爱情的指认,拒绝了父亲一同前往美国的邀请,也实现了自身家国认同的建立。妻子秀芝的一句话:“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成为影片的题眼,谢晋将以往固有的“父”与“国”的关系改写为“母”与“国”的关系,片中许灵均的母亲始终缺席,而“祖国”这一“在场的缺席”则成功弥补起他缺失的母子认同。母子认同所建构的家国认同成为谢晋保守的一面,而父子关系则成为他宣泄批判性的途径。父亲的形象成为“美国”的化身,自此引出主人公以及创作者对资本主义和享乐社会的反思与批判。值得注意的是,《牧马人》中的批判价值与规训意义始终处于一种拧巴的状态,这也与谢晋自身所处的忽左忽右的混乱立场密切关联。这种创作曾引发青年知识分子的批判的确不足为奇,但现在《牧马人》重新回归主流视野,实现口碑和豆瓣评分的一路飙升,仔细思考就十分吊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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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爹味”成为网络平台和公共社会的流行词汇,作为流行文化核心受众的Z时代拥有强烈的个体意识和独立精神,对以“父”为代表的腐朽与说教以及背后的强权与规训嗤之以鼻。但从小浇灌的爱国主义与文化环境的紧缩又为他们建立起意识形态的天然茧房。信仰的缺失使他们皈依于民族主义等保守价值,但体内的个性精神又让他们的反叛不得不发泄,以此他们陷入一种不自知的忽左忽右状态。《牧马人》的拧巴正与他们的状态暗合,以此建构起诡异的跨越代际的观影认同。他们也正如影片中的许灵均,不断在反叛中被规训,在规训中试图反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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