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处于生活崩溃边缘的人而言,陌生人是最佳的倾诉对象。《伦敦生活》更像是你偶遇的一个陌生女孩,面对面和你讲述她的故事,而你只不过是她碰上的陌生人。这样貌似“漫不经心”的聊天模式导致《伦敦生活》的叙述并不是按照时间线性发展,而是跳跃而随兴,以一个糟糕的成年女性生活为主干,由零碎的记忆片段组建。一段故事随时可能因为提到另一个地方、另一个人名暂停,转向另外一个记忆碎片。零散的叙述方式不仅使故事摆脱死板,同时也使内容的呈现拥有更大张力(跳跃而零碎的展示带来的想象远强过一丝不苟的叙述),更深程度上也暗示着主角生活的破碎和混乱。而这样的讲述模式就像还原一场情绪上的宿醉,脑袋只能依靠惯性思考,没有更多空间和精力留给理性和逻辑。
与剧版不同,剧场版是完完全全的独角戏,舞台上仅有一把椅子和菲比本人,场景变换和氛围烘托完全依靠灯光和画外音。简单的舞台设置极大程度上便利了非线性、跳跃的叙述方式:场景变换完全靠观众想象,灯光逐渐变暗转为深蓝即从白天场景切换为夜晚,菲比只负责讲述和演绎。
抛开这些叙述和舞台设置的精妙不谈,我最中意这部剧之处恰恰就是 “独角戏”的设置。《伦敦生活》的黑色幽默底色和人与外部世界的关系,都完美地通过“独角戏”的表演形式呈现出来:当主角被当作一个观察对象出现在舞台上,在几乎剥离了外界环境的情况下还原真实生活中人最本质的举动以及和外部世界的交互方式。归根结底,我们所面对的世界,无非是光和声共同制造的“幻象”。当外部世界的存在完全被抹除,仅剩下角色在台上表演,这个过程就像我们观察戴着VR眼镜、完全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而手舞足蹈的人一样,去真正“看见”我们自己行为本身。她在做的事情仅仅是还原最真实的日常生活,然而这样的日常生活也使人发笑(以黑色幽默的方式)。
除此之外,主角支离破碎且孤单抽离的生活状态也在这种演绎方式下被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来。她无法和外界有真正意义上的接触,像被困在黑暗、时间上无序的内部空间——这里只有她自己,挣扎在回忆和痛苦里。而这样沉重的话题并非以严肃的形式呈现在舞台上,而是以近乎残忍的幽默形式展现。
这样的“黑色幽默”传递出的可笑感也精妙得像一抹苦笑。剧中的包袱经常设置在关注点和情绪的错位,但这个“错位”又极私密且个人,恰好落入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撕破了人们习以为常展示给他人的那层光鲜正经的外壳。这样反矫情、反温情、看似煞风景的片段如同米兰·昆德拉反对的“刻奇”:它打破“具有美化功能的哈哈镜”,在温情却“俗套”、“傻瓜”的情节设置上戛然而止,展示完全不加修饰的真实的生活状态。
在退去俗套滤镜下,这部剧又一个人演绎出现代人群像:有在女儿极脆弱地怀疑自己时也不忘推脱责任的父亲、凌晨伦敦街头醉酒到不省人事的女生、信任撒谎丈夫而不相信女主的姐姐、像啮齿动物的公车男等荒唐可笑的人物,仿佛女主就像剧版里《This Feeling》里唱的“nobody on my side”;但一样也有单纯的女主朋友、因担心女主而每日来咖啡厅陪伴她的Joe、最终愿意给搞砸一切的女主面试机会的面试官的正面人物。在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里,也最终又可能在这一二分上有所治愈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