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这个隐喻包含着一种基本的人类可能性,一种形而上的存在模式。导演谈到记忆的狡猾让我想到昆德拉,《玩笑》里就在讲记忆的狡猾对人类命运的摆布,历史(记忆)开起了玩笑。

“生活透过它本身的历史在向我们说话,向我们渐次揭示整个秘密,它就像一幅字谜话让你去猜,我们所经历过的各种历史同时组成一部生活的神话,而这一部神话中就藏着揭开奥秘和真理的钥匙”,昆德拉在这部作品里并没有肯定这种记忆(历史)真的在向我们揭示什么,他总是在怀疑,并说这是一种“非理性的迷信”。他谈起《玩笑》这部小说的创作时说:“小说通过人物将目光投入过去的深层,人物的自我将存在这个目光之中,在这本小说中,过去只是作为人类心理的一种”。对,智慧的昆德拉说的是“一种”,这是他始终坚持的将“怀疑”作为小说的最高价值,并将其作为小说的一种智慧。

《After sun》这部电影也在给我们这样的思考,作为回忆视角,影片里的女儿投向过去的目光不是一种“复原”,而是重新发现那些幽暗的角落,她在不断地想象那些被忽视的存在(晒后假日里很关键的一点是以女儿的回忆视角进行拍摄,但出现了非常多父亲的单人视角,这实际是女儿在很多年后理解了父亲,他在想象父亲不在他身边时到底经历了什么)。

昆德拉在另外一本小说《无知》里有一段关于记忆的精彩论述:“可怜的记忆,真的能做些什么呢?它只能停留在过去可怜的一小部分,而不是另一部分,这一选择,在我们每个人身上神秘的进行,超越我们的兴趣和我们的意志。我们将无法理解人的生命,如果我们竭力排除下面这一最为明显的道理:事实存在时的原来模样已不复存在,它的还原是不可能的。”

晒后最好的地方也在对这“可怜记忆”的勘探,顺着“温暖”的回忆在那阳光里不断发现晦暗、直抵黑暗(不仅是文本层面,更是在影片的视觉层面),寻找那些未被言说的“真相”,某种程度这是一部侦探电影,影片的女儿站在现在的时间上不断发现那个即将被淹没的父亲的存在,就像导演所说“那段时光,对此刻的你所代表的意义”,影片的最后当女孩处在父亲当年的类似情境中时,那段时光赋予了女孩一种救赎。作为观众的我们在影片结束仍然不知道父亲身上具体发生了什么,影片的过去依然没有展现全貌,但此时我们似乎也找到了那个真相:谜语的魅力在于它的无限可能性,而不是一个确凿的谜底,就像人类的存在一样,存在维度的真相从来都是不确定的。晒后向我们展示了电影的智慧同样是怀疑,反之,糟糕的电影总是专断的,他们害怕那些未知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