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台湾解严前夕,杨德昌创作出了他最“愤怒”的电影——《恐怖分子》

同样将叙事主体聚焦于婚姻和爱情,《恐怖分子》却展现出了和杨导首部长篇《海滩的一天》截然不同的气质。

这是一部充满自我毁灭倾向的电影。故事中没有宁静的海滩,没有不同时代的交错,更没有那种淡然成长的结局。在不到两小时的影片中,杨德昌将镜头聚焦在台北,以他独特的视角展示了城市的狰狞面貌,表达了他对台湾历史和现实的无奈和愤怒。

一、台湾的历史伤痕

《恐怖分子》的故事发生在台北,聚焦在失意上班族李立中、作家周郁芬、单亲混混淑安、以及富二代小强四个人上。其中,两男两女,年轻人和中年人形成了巧妙的对称关系。

淑安和小强两位年轻人,倒映着台湾的历史,成为那个时代无法抹去的伤痕。。

越战期间,许多离开战场的美军来台湾短暂休假,在酒吧、咖啡厅、歌舞厅玩乐,给台湾留下了数千个混血婴儿,便直接回到了美国。

这些孩子自小便失去了父亲的陪伴,其混血儿的长相和破败的家庭更让他们成为了邻里眼中的异类、台湾不得不面对的历史伤痕。

少女淑安,就是一个拥有黑人血统的混血儿。她是国际政治和时代的受害者,是传统儒家观念无法接受的异类。越轨的生活,自始至终都陪伴着她:

她不想面对家中精神紧绷的母亲,也无法得到社会的关注。她时而和朋友一起经营地下赌场,时而胡乱打电话作恶,一转头,又和男友设局玩起了「仙人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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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安(王安 饰)

小强虽然是个富二代,却也在逃避着一个每个家庭、每个适龄男生都需要面对的问题——征兵。当时的兵役长达三年,如此之长的枯燥训练对20岁左右的年轻人而言,无疑是一段漫长而压抑的时光。

恐惧和逃避的思想弥漫在年轻人中,选择装病和逃跑的人也不在少数。小强,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选择了离开家庭,走上街头。他把摄影当作一种奢侈的兴趣,通过镜头试图平复内心的不安。每一次快门的按下都是对现实的拒绝,他在图像中寻找自己,并试图找到生命的片刻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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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强(马邵君 饰)二、现代化的牺牲品

如果说淑安和小强代表着台湾历史的遗留,那李立中和周郁芬这对夫妻则是杨德昌所刻意塑造的、面对现代性袭来时,个人的两种选择。

医生这个在当代社会相对精英的职业,在杨德昌的描绘中却丝毫没有光辉和体面可言。

李立中身上难以找到真实自我存在的痕迹。医生的职业身份,让他每天陷入相似工作的循环中,生活变得千篇一律;而社会赋予他的丈夫身份,则使他不得不用对妻子空洞的关心维系着家庭的延续。

在这样的身份堆砌中,李立中的真实思想被社会赋予的面具遮掩,他逐渐在沉闷的日常中封锁了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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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立中(李立群 饰)

周郁芬之前也上过班,但她完全无法忍受这种剥削。因此,她果断辞去工作,希望通过创意写作摆脱这种单调、无聊和压抑。

她的写作总是建立在个人经历之上,然而这种经历总有耗尽的一天。当面对婚姻中的重复和丈夫的麻木时,她失去了写作的灵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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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郁芬(缪骞人 饰)

这对夫妻的婚姻,是和现代话语体系中,那理想的自由恋爱带来的幸福婚姻完全相悖的。他们的婚姻不是爱情的见证,而是一种对双方的束缚,是由社会异化带来的一种缺乏激情的新型“包办”婚姻。

与小强面对的征兵、淑安所承受的不完整家庭一样,这段失败的婚姻也是有多长对社会性压迫的一种象征。

三、真正的“恐怖分子”

台北在杨德昌的镜头下呈现出一种压抑无光的氛围。生活压抑无光,死亡才是解脱的最终办法。

电影开始,当第一缕阳光洒向台北,街头躺着的尸体、警车警铃的轰鸣和枪战声交织在一起,迅速构筑起电影中沉重的氛围。

巨大的油库伫立在画面中央,宣示着现代科技对于自然界的征服;由一幅幅小照片拼凑成的巨大肖像,将个体切分成若干碎片,随风浮动。在这个台北里,个体很渺小,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也很远。

因此,表面上李立中最后的自杀、周郁芬的独立、乃至小强回到家中者一切都是由淑安一个人偶然性的行动造成的,但实际上,淑安在这里只是一个引子。真正导致他们每个人做这个决定的,实际上是他们每个人都残破不堪的生活。

在愤怒的杨德昌眼里,这个吃人的时代和社会,才是真正的“恐怖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