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影视吐槽,大家说到重生文。我就想起我一直没写的观后感,即《罗斯玛丽的婴儿》中所体现的中西巫术差异——器皿、载体。

中国把“人”分成两部分,魂与魄。魂是精神,这大家都知道;而魄是体魄、形魄,即肉体。魂与魄相分离,就会出现问题,所以才有“丢魂”“叫魂”的说法;而灵魂永远地离开了肉体,就是人的死亡。

所以中国才有坟墓、牌位。坟墓,就是灵魂离开肉体,而肉体又腐烂后,灵魂的新居所,又称阴宅;而牌位,相当于简化版的坟墓,一个灵魂的传送点。在这种理念下,从商周到秦汉,坟墓的规模越来越庞大,抛开各种陪葬的日用品不说,以至于最著名的始皇陵甚至在模拟整个国家,就是要在坟墓中开辟另一个人间了。

而东汉佛教的传入,在某种程度上补足了中国对于灵魂世界的一些想象。灵魂不再住在阴暗潮湿的墓穴中,而是前往另一个统一的世界,然后加入轮回,在现世重生。这种灵魂永恒不灭的循环设计,非常符合中国人的胃口,于是它很快被吸收进中国人的世界观中,并加以改进完善。从此中国人认为,肉体是可以被反复替换的,抛弃了也无所谓,但灵魂永远是那一个。而图谋长生的术士们从丹药吐纳,逐渐开发出“夺舍”之术来延长寿命,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早期道教常言“尸解”,实际上就是对魂离开魄的神话解释,《后汉书·王和平传》李贤等注云:“尸解者,言将登仙,假托为尸以解化也。”《无上秘要》卷八十七云:“夫尸解者,形之化也,本真之练蜕也,躯质之遁变也。”

这其中表达了中国早期神话思维中,肉体仅仅作为容器,以容纳精神,一旦精神离开肉体,犹如蝉蜕,反而得道成仙。

早期的神仙,也是继承于这一理解之中,仙并非什么大有作为之人,反而是脱离俗世隐居于山林之中,也和精神离开肉体(具象、世俗)是在同一逻辑之中。例如《释名》记载:“老而不死曰仙;仙,迁也,迁入山也。”“仙”字古字作“僊”或“仚”字,解释为:“仚(仙的古体),人在山上皃(貌)。”【某论文里面的解释,我懒得找资料,所以借用了】

而佛教与道教交融以后,仙与修仙也就不再局限于”这一辈子”,也不再仅仅是隐居山林。

最为鲜明的例子,就是明清神魔小说中对“怪力乱神”的讨论。唐僧是灵蝉子转世,是“一个十世修行的好人”,正是转世轮回观念的体现,孙悟空的修仙虽为“锁心猿拴意马”,却是实实在在的入世修行,而非出世。

正是佛道儒的融合,让中国传统神话思维中对肉体与灵魂产生了新的幻想,从道教的“尸解”,转向了几世修行。也从早期中国对长生不死、自由飞升的神仙形象的向往(早期游仙诗),转向了更多复杂的形象。

而“重生文”作为现代作品,也是在这种观念下所演变出来的题材。肉体之替换——身体就是器,形而下的器的意义,在于容纳作为形而上的道的代表的灵魂。无论是小说女主还是男主,能够离开自己本有的躯壳,而进入他人的身体,都是早期中国神话思维中,对魂魄的认知。

而西方电影《罗斯玛丽的婴儿》的故事,则表现了不同文化下不同观点。

《罗斯玛丽的婴儿》,又被翻译为《魔鬼圣婴》,故事主要讲述的是巫师想让罗斯玛丽生下恶魔的孩子。在这个故事里罗斯玛丽的身体作为器皿与载体,承载了世俗与神圣的融合。但是它并非是中国神话思维中,对魂与魄的二分。

这个观念需要从希腊神学和三位一体来讲。

希腊神话里便有人类生下神子的内容,而基督教三位一体的理论更确认了,圣父与圣子是一体的,那么很自然的,反基督的恶魔=恶魔之子。这里面强调的反而是肉体与血的关系,正如同西方吸血鬼传说中对血液的强调。

这样的故事没办法在中国传统的神话观念里产生——肉体不过是形而下的器皿,其功用仅是容纳形而上的道德灵魂。精神在一次又一次的修行中,被不断升华。

而在西方的神话观念中,圣父、圣子、圣灵总是一体。女人诞下圣子,或是女人诞下恶魔。无论是基督,还是敌基督,都需要一次又一次地通过葡萄酒和面饼,血与肉,来完成他们的复活。

这方面的讨论还可以继续衍生,尤其是“本质或裸体”这个问题,本质究竟为何物,是作为礼的修饰的服饰,还是纯粹的肉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