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首发于公众号“芜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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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海报

今天是2022年6月18日,朋友们,距离《妄》首映,已经过去整整一年了。

这一年里,无数次连上硬盘,点开那个200多G剧组素材的文件夹,光标静静地在每一段视频上悬浮许久,却始终没有能按下。

从感情的复杂程度来看,《妄》远超出我前22年生活经验所能理解的总和。所以在首映结束后,我下意识地选择了逃避,和老胡去云南呆了一个月。

我们在雪山脚下的民宿打工,在昆明的街道游荡,默契地对《妄》闭口不提,默契地没有再拍视频,就好像生命在一夜之间蒙上了太多不可说的东西,落了片白茫茫真干净。

《妄》也给我们留下了一个巨大的谜团:

片名诞生的那一刻,是否就对这场巨大的努力许下了谶语?那我们这一群人的不甘,又证明了什么呢?

这一路奔袭,至此回首。

如果你也愿意听一听我们的故事——

01 首映夜·天涯路口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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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映剧组合影

尽管对作品质量有基本的信心打底,但《妄》的首映反响还是超出了我们的预期。

从迈进场地的那一刻起,我就被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包围着。整整十个月,从灰头土脸的幕后骤然走到聚光灯下,“炖糖分甜美遮掩,不曾为你端出台面是我心血。”

我坚持向活动制片要来了下午场的现场问答环节,出发点很简单,艺术的场域里不应该只有一方的声音,这是我们对作品和观众表达的尊重。余老师和子璇很贴心地准备好了planB,如果没有观众提问,就由主持人代劳,这样我也不至于尴尬。

后来回答了几个观众提问我已经记不清了,但我永远记得第二个举手的男生,他站起来对我大声说:
“谢谢你们带来这么好看的电影,我觉得比很多院线电影都要好。”

在那一刻,我浑身紧绷的肌肉终于松弛下来,好像终于被这个陌生的时空接纳了。我的面前是乌泱的人群,背后是浓缩了十个月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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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豆瓣短评02 基本盘·野心很小态度很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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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的第一场正式拍摄

回到2020年9月,《妄》的开端,天时地利人和一个没占。

被赋予了特殊意义的“第十部毕业电影”,似乎比以往来得都要艰难。

因为疫情停摆了一年之后,交到我们手上的毕业电影处于青黄不接百废待兴的状态。没人、没钱、没剧本、没知名度,头顶上还悬着疫情再度爆发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所以我们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情,不一定能办得成。再加上,华科从来就没有过电影相关的专业,我们这群人,最多也就是电影爱好者而已。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十年前,毕业电影刚开始的时候,就是一群学生聚到一起做一件看起来异想天开的事情。内外交困的环境,给我们这个刚刚组建的团队奠定了谨慎、务实、谦逊甚至谦卑的基调。

我现在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至少对于作品来说是这样。费洛姆说:“能进行客观思考的能力就是理智,以理智为基础的感情是谦恭。”或许信念和敬畏是一体的,你无法将之区分开来。越是在困顿的环境,动机越是纯粹,坚持本身才更彰显价值。

更何况,创作的道理历来由买账的人决定,我们能做的只是埋首当下。在创作的过程中只关注未来,认为当下的全部意义在于它会为明天的自己带来什么,这是一个坏习惯。

03 出发点·大道至简大音希声

《妄》还处于“2021毕业电影剧本征集”阶段的时候,我们对要拍什么、能拍什么毫无概念,但有几点“不要”很早就在导演组内达成了共识,我们的三位主角甚至可以说就是这样被“反推”出来的。

我们不要刻板的女性形象(温柔善良纯洁美丽天真云云),所以后来有了暴脾气直性子的“恋爱大师”许枝。

我们不要从头发丝优秀到脚趾甲盖的完美学霸形象,所以后来有了几经浮沉的“(前)别人家的孩子”姜来。

我们不要开着全知视角念着说教独白的叙事者形象,所以后来有了和我们一样迷茫于理想的“普通男孩”郭浩。

我们不要脱离真实的励志故事鸡汤故事缺少逻辑只剩正确的故事,所以有了这个围绕三个“loser”丧丧的开始。

主角的数量也很早就定下来了,和我们“野心很小”的宗旨一致(没钱另说),集中笔墨塑造三个性格迥异的人,好过蜻蜓点水地勾勒所谓“群像”。三个主角每人都有一千多字的人物小传,详细到他们是哪里人、家庭关系如何、几段恋爱经历、有什么小习惯和怪癖、个性形成的因素等等。之后的很多情节发展,我们都会激烈地讨论类似“许枝到底会不会这么干”“郭浩和姜来的立场区别及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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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剧本最终稿局部

讨论到后来,大家时常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觉得这三个人如此真实地活在我们身边——姜来会顶着黑眼圈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打哈欠,擦肩而过的许枝正在欣赏自己新做的指甲和头发,而郭浩,我到现在还管饰演郭浩的崔一帆叫郭浩改不过口来。

04 论自由·不要忘记有人替你负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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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美夜戏” 凌晨三点拍摄完毕

拍电影十个月,至少前九个月二十九天,都是件极为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很多外校的朋友以为我们拍的是毕业设计,或以为学校会给报酬。当我表示都不是、纯粹用爱发电的时候,他们的脸上多少都会带上诧异和不理解。

务实如我们,走到最后,也常常会忘了为什么而出发。尤其到后期,迫近的时间、昼夜颠倒的疲惫、消耗的人际关系,导致的团队摩擦越来越多。

这里我必须得立正挨打,作为导演,我在协调合作关系方面不但不称职甚至还帮倒忙。胡老师说导演是团队内的润滑剂,而我在写剧本的时候一意孤行,在片场和摄制吵到要四姐来拉架,和制片闹矛盾一气之下跑到碧山去。老张作为执行导演,很多时候充当了我坏脾气的缓冲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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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老张在片场 头顶梧桐絮

我一直认为,投身艺术的那一瞬间,是需要你有自大的核心的。更何况,以为自己无比重要,是我们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常有的误会,或者说是大多数人到死都保持的错觉。加缪说“一个人常常因为感到自己与众不同才选择了艺术家的命运”,但他同样也说,“他只有承认他与众人相像,才能给予他的艺术、他的不同之处以营养。”

创作始于自大,成熟于与他人和集体不断的往返之中。

事到如今,我也想请朋友们谅解我当时的偏执,常常会把事情搞到尴尬的地步。密尔说“在真正关心的事物中怀有不宽容之心是人类的一种天性”,而我对答应下的事情又常常过分认真,长期处在极为紧绷的状态,拒绝被任何人安抚。这种脾气在小圈子里还能得到朋友们的纵容,但在一个庞大的协作系统中,无疑增加了许多阻力。出于对作品的负责,大家很少让我当那个让步的人,而我总是后知后觉。

我开始意识到这一点是快首映的时候,总制片靖淇有一天和我说,其实她为导演组顶下了很多,让我们能安心创作。稍微一想确实是这样的,从剧本雏形开始,胡老师就委婉地表示故事不够“正能量”,估计之后会过审困难,但我既没听进去也没打算改(导致的结果是首映当天突然到来还坐在第一排中间的校长结结实实挨了一声震耳欲聋的“RNM退钱”)。

在创作的过程中,除了一些众所周知的潜在要求和显而易见的经费限制,我们的创作自由度还是相当大的。当时天真地以为是理所应当,殊不知我所以为的“正常”,正是因为有人在背后负重。这里要对老师和朋友们说一声迟来的谢谢。

05 戏内外·重新投入一种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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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问答环节

距离那个盛大的夜晚,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鲜有人能够拒绝鲜花、掌声和红地毯,尤其是在经历了那么长一段艰苦卓绝的劳动之后——但说实在的,没有人可以在这种戏剧化的生活中长期满足,我们最终还是得重新投入一种沉重。

B站上《妄》的评论区里有一条评论让我印象深刻,或许是每年的毕业电影都难免会遇到的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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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点上,我其实没有太多可说的,就像这条评论下面回复说的那样,“华科大多数人的生活”可能是由无数个具体又模糊的瞬间组成的,我们相信“接地气”的生活细节可以带给人瞬间的感动,却远不够讲好一个包含起承转合冲突矛盾的长片故事。

“拍摄,从而拯救平凡、老套和卑微的事物,是一种个人表达的巧妙手段。但这是一种拔高的抹平,而不是降低的抹平。” 苏珊·桑塔格如是说。

现如今,我们四散在天涯,各自面对着人生的困顿。

在新朋友面前,我鲜少主动提起《妄》,也多次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狗都不拍”。但有一个简单的道理,我还是要到整整一年之后才稍微明白了一点——岁月带来的经验是无法被压缩的,你想要有一年的体验,就得投入一年的时间——谈选择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我迟早会承受不住体内流动的东西,我得把自己敞开,像花朵一样裂出一个小缝,不然就会有外力来将我敞开。这个外力不一定是《妄》,可能是任何一部作品,但他们无一例外,都会将我撕裂,让我痛苦、揪心、失望、重生。
我们都一样。

06 周年祭·自此再无法携黯淡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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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老兵们的近况

无糖
2022年6月18日于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