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看到《年會不能停》這個名稱的時候,第一直覺便是無限流,就也很難不聯想到這部捎稍早于他問世的《瘋狂星期一》。而《年會》的内容确實也可以被《星期一》的原譯名“如果不讓上司發現這個時間循環就無法停止”來解釋。
如果主角們不能把控訴職場亂相的歌唱到公司年會上讓董事長知情,一衆社畜們如同循環般的驢拉磨生活就無法停止。在《年會》的熱度散去後《星期一》終于也以批片的形式引進内地,和《年會》共同組成一個小小的東亞職場議題矩陣。
相較于《年會》而言《星期一》将視角聚焦地更底層更落地,主角供職于一家包括社長在内一共隻有6名員工的小設計工作室,狹窄的公司内部每個人每天過着循環一般的日複一日的單調打工生活,社長卻每日晚出早歸,坐在工位上悠閑地看漫畫,俯視着并不大的落差外其餘5人的辛苦日常,直到某個星期一開始整間工作室真的陷入了時間循環。
影片核心的表達也是基于将社畜的日常延展為時間循環建立的,都說可怕的不是此刻的艱辛,而是望不到頭的重複苦難,這句話已經逐漸成為了當下每個人的工作狀态概述,本片的高概念則是将這種“一望無盡”極緻化,徹底形成一道時空的嶂壁,把所有為誰辛苦為誰甜的職場牛馬們圈進來。
從互聯網高頻詞的變化便能看出,以前我們找同類傾訴苦難遭遇常說“咱們内地”、“咱們老中”,現在已經多是“我們東亞”了,或許是因為要防社媒關鍵字審查,也或許是因為随着視線輻射的面積增加,我們逐漸發現整個東亞确實有無數地區的人們過着和我們高度相似的生活,有着無比雷同的社會文化,經曆着沉默共識裡的苦難。
以前大家還總認為日本社會的低氣壓令人壓抑難耐,大流行之後卻再難看到這樣的論調了。由此,本片的氣質,氛圍以及主角們逐漸發現時間循環後的解法便和當代的社畜們更為相似了。
“中國學生想過死都沒想過退學”是前段時間十分流行的網絡金句,簡單粗暴,但是把人從小就被高強度的壓力和全方面的pua剝奪了自由意志的喪屍狀态淋漓盡緻地描述了出來。“社畜想過死都沒想過辭職”則是本片前半部分的總基調。
女主角得知時間循環确實存在後問最早發現循環的兩位男同事為何不放縱一把,而是依然在公司循環工作了12周。
男同事一本正經地答道,因為不知道時間循環何時會結束,如果突然在下個星期一結束而自己上周沒有最好工作那可糟了。
荒謬但又合理的回答讓一度認為“一直陷在時間循環裡也很好最起碼可以不斷體驗新的生活并永葆青春”的我感到被東亞人的精神狀态霸淩了。這倒也側面表現了什麼叫“社畜的命”,如果沒有這種對于當前版本鞭辟入裡的理解和方法論怕也是很難在這樣的工作與社會環境健康地生活下去了。
“動物園規則怪談”火遍大江南北的時候我曾覺得這種現象有點诙諧,以“規則”二字為核心搭建的恐怖故事怕也是東亞人的特色文化了,隻有此地才會對規則從小就有着既敬畏又憎恨,既希望破壞又遵守地比誰都好的究極扭曲狀态,而這些規則和這種狀态也會跟随他們一生。
片中的一衆員工們便是如此,職場生活讓他們長久以來極力壓縮了自己作為“我”的成分,努力扮演者公司的螺絲釘,即便是“天塌下來了”也還是心心念念自己本質上最痛恨的工作。
女主角後來則是強化成了男同事promax版,利用時間循環無限精盡自己與甲方公司對接的項目内容,為的是完成好這次工作以此成為跳槽今日甲方公司的敲門磚。所以對東亞人而言“地球online”和“人生模拟器”都并非戲言,隻要有機會就會刷起來副本,“emotional damage”也是獨屬于我們自己的文化特色。
男同事分析出必須讓社長知悉時間循環的存在才能解除封印後,想出的告知方式竟然是層層報批,因為這是“最穩妥最可信”的方式(當然是僅有在職場這種畸形的文化環境裡)。
不過當他講出這句話的時候我的心理防線确實也被擊垮了,還有誰能比老中更懂得從還沒有進入職場便不得不為了生活最基礎的權益而四處奔波填表、上交、簽字、報批、打回、重做...的時間循環般的日子呢?
以此為本片前半部分的影片主軸,女主角開始了對兩位+1和+2的分别攻略,而切入點則是他們上班時間看女團舞和打遊戲的習慣。
雖然從人最生活化最無意識的動作入手與他拉近關系合乎常理,不過對比第一幕中無論同事如何費勁辛苦地解釋,都無法撼動一心撲在工作中宛如社長傀儡般的女主的情節,對兩位上司的攻略的難度則是逐層遞減,很顯然,這是因為他們作為一個“人”的空間更多,做“我”的時間更充裕。
男同事那樣已經參透職場真相的人會半抽離地觀察自己的生活,他們早就悟出了“上班就是無限流”的奧秘,故而容易相信時間循環。
大媽那樣已經在崗位上機械轉動了數十年的專精社畜對于所有事物都過了飽含情緒的階段,時間循環打破了她一潭死水般的生活,所以她最初也十分在意,但在沒人相信後又迅速不再試圖打破。
兩位前輩過了需要瘋狂埋頭工作才能換取基礎溫飽滿足的時期,上班摸魚才是常态,時間循環這樣有些無稽之談的論調便能極快引起他們的注意。
隻有女主角這種高不成低不就,職場的水深沒摸清,套路沒玩轉的才将“無限卷”當做生活第一要務,并且深陷其中難以自拔。
最終大家發現關底BOSS是社長的漫畫夢。原來社長年輕時曾想要成為一名漫畫家,但是卻在作品創作到一半時因為現實所迫不得不中斷繪畫,分鏡草圖一直被社長塵封在辦公桌裡,主角們必須幫他完成夢想才能打破循環。底層邏輯也很簡單,便是幫助社長找回“我”的部分,抛下工作重新審視自己到底想要活出怎樣的人生。
雖然無論是影片的第三幕還是漫畫的内容都十分童話,也和《年會》第三幕的洩力有些相似,同是想要求得青天大老爺的庇佑與拯救,但《星期一》略高一籌之處在于,用更加回歸個體内心的叙事打動社長和觀衆,意識到職場的生活究竟剝奪了我們的什麼。
而隻有在社長和董事長意識到之後,才有可能改編企業文化與職場風氣。
同樣《星期一》更現實的設計也在于,其實衆人最終也并沒有迎來光明的結局。
雖然女主角放棄了“這個人生我原想要一卷到底,是不是很大膽”的信條,社長的漫畫也被順利完成并寄送給出版社,工作室内的氛圍也因為這次“冒險”而其樂融融,但因為投奔夢想而錯過的商單,狹小的辦公場地反映出的窘迫經濟情況,以及生死未蔔的漫畫夢想仍然是三座巋然不動的大山。星期一還會來,日子也還要過。
《星期一》以十分漫感的電影語言和極快的節奏,輕松呈現了沉重的職場議題下一組社畜們想要重返自我的冒險,雖較于《年會》顯得有些突破,但缺點也顯而易見。比如任何社會議題皆不能僅談現象而忽略本質,社畜将工作視為救命稻草的本質是生活的不穩定,社會生存的困難,《年會》很難指向這一點,而《星期一》卻也對此有所回避,雖然相對于老中而言比較風平浪靜的日本社會生态不是導緻内卷的核心原因,但職場文化、民族文化這些被該賽道經典之作《半澤直樹》描繪地淋漓盡緻的要素在本片中也不見蹤影。
社長從惡堕的壞領導返璞歸真的轉變也十分生硬,現實中有幾個狡猾油膩的老登會因為青春時的幾張漫畫重拾初心呢?
同事們竭盡所能滿足老闆需求來求得自己解放,從為了設計工作鞠躬盡瘁到為了漫畫大業蠟炬成灰,其實也沒有跳脫出父權制的框架,也沒有反叛資本的盤剝。
最終社長私自幫女主切斷了和甲方的聯系其實也正說明上司一言堂,職員唯命是從的權利結構根本未被撼動,時間循環還會繼續。
“多麼平淡的人生啊,真的要再來一遍嗎?”日期總是在循環,跑出了一個又一個星期一,還有一個又一個一号,還有一個又一個新年。
但生活仍需要向前,我想要參透它,解構它,溶于它,掌握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