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無明》16年在大陸上映時我曾特意去劇院看過,電影散場後一個人從南京的新街口走回了學校。在下筆前本想看看自己7年前的影評,但好像被自己删了。這樣也好,重新以心理咨詢愛好者的身份來重看這部片子,内心還是升起了諸多不同感受。

總體而言,這是一部講述患有雙相情感障礙(BD)的阿東,出院後回歸社會的故事。全局的節奏很簡單、平淡。但我還是能感受到極強的壓抑,這種壓抑來自于心境障礙的污名化、來自阿東奮力卻無聲的反抗、源于世間還有許許多多的人,在我們所不知道的地方受着苦。

基于定義,心境障礙被定義為由各種原因引起的,以顯著而持久的情感改變為主要特征的一組疾病。基于此定義出發,我将重新梳理影片中讓我記憶深刻的人和事。第一個鏡頭是東爸去精神病院接阿東回家,與大衆印象中心障患者時不時的咆哮和嘶吼不同。阿東和病友展現出的是一種安靜——循規蹈矩的安靜與服從,甚至有種“乖”和“呆”夾雜其中。這可能是因為①身處心境低落時思維的遲緩和意志活動的減少;②服用藥物後的副作用;③醫療體系中流程式照顧帶來的冷漠,可能還有很多原因。但從正向去想,精神病院或許也是這世間為數不多會專業對待ta們的場所,在這裡ta們能得到比普通社會環境更為專業和正确地對待。

與部分患者一樣,阿東在出院回家後一直希望擺脫“精神病病人”這個标簽。這樣的病恥感拉扯着他,讓他極度渴望被社會重新接納。他偷偷吐掉吃下去的藥,幫助隔壁鄰居修燈獲得感謝,參加好友Louise的婚禮,在婚禮前得到好友的擁抱,我相信于阿東而言,這都是重回社會後的點滴接納。在好友Louise婚禮發言時,台下親友人頭攢動熱鬧非凡,除了阿東沒人在意台上的新人在講述着怎樣的悲歡。當阿東坐在婚禮現場,目光穿越周圍熙攘。眼神中的困惑與迷茫,讓我恍惚覺得這才是在場為數不多的正常人,懷抱着少年的赤誠與孤勇,來赴老友婚前最後的約。他拿起話筒,走上舞台,指責着周圍人的淡漠。衆人愕然、紛紛讨論這剛出院不久的精神病患者,并順手把他的“犯病舉止”發到網上任由發酵,可是這個社會誰又沒病呢?這樣的赤誠與孤勇,沒有被周圍人讀懂,着實讓我難過了很久很久。

後續的他面對爸爸出車禍扭到腿,跟爸爸保證錢不用操心的阿東開始了炒股;在天台養花并制定全城配送計劃;偶遇隔壁鄰居并邀請他打球。阿東表現得心境高漲并伴有思維奔逸和意志活動的增加,但實際上這是他躁狂期典型的臨床症狀特征。随後的他心境急轉直下,面對接二連三的生活事件(e.g.①好友Louise的跳樓輕生;②曾未婚妻Jenny當衆表達的恨意;③網路上不負責任的猜疑與指責;④周圍鄰居的恐懼與避之不及。)他一個人躺在床上,呈現木僵的狀态,至此一念無明。

故事的最後阿東父子搬出了格子間,并在影片的結束去了阿東心心念念的城門水塘,在藍天綠水間感受着城市中未有的自在和遼闊。我曾問過自己,此刻的阿東釋懷了嗎?面對兒時父母對弟弟的偏愛,面對長大後獨自照顧母親的心酸與母親的指責,亦或是面對是失手弑母出院後回歸社會的無奈。但好在最後,他的身邊還有父親,他還能跟他爸爸說一聲:“回家吧。”好在最後,他爸終于明白“不是什麼都可以交給别人來做”。東爸在車禍後面對阿東提出想去城門水塘,給他作為爸爸彌補自己童年的機會。他告訴阿東:“補不回來了。”阿東說:“可以補,如果我可以,那麼你一定也行”。這一幕感動到了我,也算是導演和編劇在這一部略顯壓抑的影片最後釋放的善意。

在全篇接近結尾時,坐在天台上的小孩問阿東:“為啥天台上的花枯萎了?”

阿東說:“因為這裡的環境不适合它們生活。”

小孩說:“環境不好,就要把這裡變好。”這連小孩都知道的道理,在鋼筋水泥的大都市生活的人們面對壓力與痛苦,失效感官焦灼,隻剩下麻木愚鈍無從感受。(歌詞版權為:夏日入侵企畫—極惡都市)。又讓我想起伊塔洛在他的著作《看不見的城市》中所言:

“生者的地獄是不會出現的;如果真有那就是這裡已經有的,是我們天天生活在其中的,是我們在一起集結而形成的。免遭痛苦的辦法有兩種,對于許多人,第一種很容易: 接受地獄,成為它的一部分,直至感覺不到它的存在;第二種有風險,要求持久的警惕和學習:在地獄裡尋找非地獄的人和物,學會辨别他們,使他們存在下去,賦予他們空間。”

基于此,我簡要梳理一下關于心境障礙的治療與預防:首先秉承綜合治療的原則——精神藥物、物理、心理與危機幹預。其中如阿東這樣的雙相情感障礙以藥物治療為基礎,心理治療輔助(心理教育、認知、家庭與人際心理等)。

其次針對心境障礙的預防我們需要①給予對方恰當的關心(不忽視也不過分關注);②注重季節的變化(e.g躁狂症的春末夏初,抑郁症的秋冬。)③了解心理社會因素在心境障礙中起到的作用,學習科學的心理衛生知識和正确的認知模型。

針對心境障礙複發的預防我們需要①注意患者是否存在偷偷減藥、停藥等行為,保證劑量與療程足夠;②注意ta對于生活中可能出現的事件的處理與應激能力(e.g.失戀、親友離世等);③性格中是否有社會适應不良的部分;④是否具有慢性軀體疾病,是否有及時的治療(e.g.我認為長期的軀體疾病是阿東母親發病的主要因素);⑤是否缺乏社會和家庭的支持,在患者症狀好轉後需要幫助ta與社會資源做一定的鍊接,幫助其更好地适應社會;⑥如果患者具備陽性心理障礙家族史,需要更加注意ta的複發(但不絕對)。

其實,在觀影和寫這份作業的時候,我腦中始終在問自己。面對阿東的生活場景,我無法确定自己是否能做的比阿東更好,如果是我變成那樣,我是否能接受不被這個世界接納?我其實很害怕,但我真的希望如果有一天我們變成後面的阿東時,這個世界有因為我們的出現而能更加接受阿東一些。在帝國理工讀書時的我,有一門課是無障礙交通設計,其實有個很重要的概念是無障礙是為所有人設計的。反觀心境障礙,我們或者我們身邊的親朋總有有一天可能會遇到抑郁情緒或者其他,我希望現在的我們都能對這些心境障礙的内容了解的更多一些,這個世界雖然一念無明,但終将彩徹區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