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連跟她講了幾天,我每天講的一模一樣
早上做什麼,下午做什麼,晚上做什麼,幾分鐘就講完了
我怎麼隻有這麼少
怎麼這麼少?
我覺得我好像白活了
我每天 每天
我每天像個傻子一樣
我每天在幹什麼”
“一一”。兩個字,單音節,閉口音,陰平調,簡單的重複,有一種音樂的和諧。據說,電影的法語版标題直接使用了拼音“Yi-Yi”,因為發音的音律美和節奏感而廣受好評。然而,在影片中,這樣的重複卻和“美”絲毫不挂鈎。相同的漢字象征着日複一日的重複,陰平的聲調恰如平直單調的日常,閉口則是找不到出路的鎖死的循環。
“你不在的時候
我有個機會去過了一段年輕時候的日子
本來以為我再活一次的話
也許會有什麼不一樣
結果
還是差不多 沒什麼不同
隻是突然覺得
再活一次的話 好像
真的沒有那個必要
真的沒有那個必要”
一天是一天的重複是一重絕望
知曉一天是一天的重複是二重絕望
知道一天是一天的重複但無動于衷是徹底的絕望
第一次聽到“真的沒有那個必要”時,我真的很氣憤。
小孩子要就是要,不要就是不要。隻有成年人會說,真的沒有必要。——這是我當時忿忿不平的想法。
我實在想不明白,除了薛定谔的貓,還會有什麼東西處于是或否的疊加态。
nj耐心地考量着和阿瑞更長遠的将來,但是最終阿瑞不辭而别;和知交大田百般曲折的合作亦最終泡湯,他最終氣餒,意識到“這個世界是不可能改變的”。
即使重來一次,還是差不多,沒什麼不同。不會有和阿瑞的将來,也不會有和大田的合作。
沒有必要的,不是心底的幻想,而是幻想注定無法實現的重來。
“電影發明以後,人類的生命比起以前至少延長了三倍
爸比,我們是不是隻能知道一半的事情?
我隻能看到前面 看不到後面 這樣不是就有一半的事情看不到了嗎?
這是我哎,這是我後腦勺哎 洋洋 你拍這個幹嘛
你自己看不到啊,我給你看啊
我要去告訴别人他們不知道的事情,給别人看他們看不到的東西。我想,這樣一定天天都很好玩”
“一一”,兩個字,一字一畫,一上一下,簡單的重疊,在漢字中,代表着另一個數字——二。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在無法改變的現實中被一直推着走,隻能一直看着前面,無可奈何地放任背後的一切淪落不可視的深淵。這就是在一日又一日的重複中,發生在每個人身上的悲劇。
對于nj來說,阿瑞就是這個悲劇,大田就是這個悲劇……
所有的“真的沒有那個必要”,就是這個悲劇的總成。
所幸我們還有電影,還有懷抱照相機的孩童。
他們将那些“後面”的東西一一呈現給我們,延長着我們的生命。對于一些無可救藥的人們,那些遙不可及的花朵甚至比起現實更像我們的生命。
一一
一部現實的鎮魂曲
一首電影的贊美詩
一些電影以外的東西:
我不知道為什麼楊德昌會在電影裡讓吳念真發出“真的沒有那個必要”的感歎。無論如何,這總歸是一種妥協——一種與他此前所有作品中呈現出的攻擊性和進取性都截然相反的妥協。
如果我們最終承認“沒有必要”,一種可能是,由現實的無力所滋生的絕望。另一種可能是,由現實所帶來的一種新東西的歡愉産生的中和。
由于影片中在洋洋身上投注的希望,以及現實中尚恩的出生。我猜測并且希望,對于楊德昌來說,情況是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