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雜談】

中國影史上幾次武俠片的浪潮、審美的更叠緊緊依附于當下的社會環境,上世紀六十年代邵氏的江山的鋪墊,到後來張徹以“雄健男性,陽剛之氣”打造的張家班武俠帝國,胡金铨将武俠片拍成了作者性,奠定了八九十年代香港電影新派武俠在技術上的突破性與颠覆性:程小東在動作設計的技術革新(威壓);徐克的氛圍意境;因材施教的袁八爺;李安《卧虎藏龍》的儒釋道哲理··· 中國電影武俠類型已走過全盛時期。有一部分純武俠類型的影迷,比如自己,随着年紀的增長,從精神上随着武俠類型的衰弱,遞減了“快意恩仇”的情緒。更多的是服衆于社會心理上,求和諧,遵維穩構築了内心潛意識。但矛盾點就在于,“太平盛世”的确仍有群體對古老精神抱有情愫與幻想。

《千裡不留行》的導演孫虎毅便屬于恪守尊師重道的85後青年導演,他曾專門拜師習截拳道,其沖動源于兒時身處東北的凜冽環境,其最大欲求源于一種自我保護,靠李小龍的動作港片兒滋養着青春期成長的躁動。導演孫虎毅也坦言“近二十年來逐漸頹勢”。但雖有衰弱之嫌,武俠片依然是中國電影文化最獨有稀缺的類型,媲美之美國西部片。新世紀的中國電影武俠,雖也在呼籲向傳統武俠回歸,但方式方法上更多在類型疊加上有了多維探索,烏爾善的《刀劍笑》;蘇照彬的《劍雨》;路陽的《繡春刀》系列;觀衆可以看明的是武俠有特定的時代背景,江湖規矩。《繡春刀》是大政治下的小人物;《刀劍笑》和《劍雨》都在尋寶,無論是獨一無二的兵器,還是江湖秘籍,這種武俠劇作的塑造方式能立住“俠客”在片中的存在,能滿足觀衆對于“天下第一,愛恨情仇”的幻想。

而回歸到《千裡不留行》,則看到了影迷式的武俠片+黑色片的編導情懷。

【二.武俠人物or黑色人物】

基于那點雜談,咱們聊點片子的某些感觸,不是感悟。比如,咱們直截了當的聊聊人物。

《千裡不留行》,與其說是一部武俠片,不如把它視為一部包裹着“武術元素”的黑色電影——由現代縣城式社會階層關系、家庭關系構成的黑色電影。有《師父》“崇武淡俠”之意味,“武俠”=“武功”+“俠客”,然而該片少了“俠客”替天行道、仗義疏财之意。

林大衛:一幅無欲無求,命運随波逐流之像。功夫在身,美妻依傍,本是英雄像,卻為蝼蟻樣;張婉玉,身柔孱弱,嫁給救命恩人,夫複何求?丈夫坐牢,即便十年生死兩茫茫,依然望穿秋水;陸謙,追逐名利,陷害同僚之兄,觊觎兄弟之妻,十足虛僞小人;金滿堂,被縣衙幫閑趕盡殺絕的黑道商賈,一個壞人,卻對他懷有恻隐之心。

去掉武術動作,去掉武理,我們可以這麼看這個故事麼?

“一個能打的,身處底層的小鎮老實男人a要養家,在同僚兄弟b的誘惑下趕盡殺絕了黑道c家,a得到一筆錢欲攜妻女逃往江南,卻不料遭追名逐利的虛僞小人b陷害,成替罪羊坐了十年牢。妻子無怨無悔等了他十年,期間b隐晦的前來接濟這對妻女。等a出獄時,小鎮物是人非,黑道c未亡欲報仇雪恨殺a,b團夥,b買兇殺a,最後三方俱亡。”

林大衛,好人做了壞事;跟一幫草莽惡棍奸詐之徒周旋,不明确的善惡道德觀,以至于觀衆會産生對本是壞人的金滿堂生以同情。未看到他有多惡,隻強調了他是壞人,而被誅了全家。罪惡叢生的底層社會,主人公受到“正派”和“反派”的兩面夾擊,是典型的黑色電影人設。

那麼這樣就有意思了,将黑色人物放在武俠電影裡,其實矛盾反而彰顯,為什麼呢?傳統武俠在中國人心中的集體無意識已經塑造了堅實的形象,我們很難允許一個好俠客做惡事,也不允許一個好俠客沒有抱負,躺平式的無欲無求。傳統的武俠人物有幾條路線:一是舍小家救大家,心系國家情懷,比如金庸老爺子的大ip,《精武門》;《黃飛鴻之壯志淩雲》;張藝謀《英雄》或是“複仇”核心,奔向兒女情長,倪匡《獨臂刀》,何平《雙旗鎮刀客》政治混亂時局下謀求正義的俠客高手,胡金铨《龍門客棧》;徐克《龍門飛甲》;路陽《繡春刀》

《千裡不留行》則有《葉問》的人設之意,葉問性格低調,不乏有練功之人找他切磋武藝,有身後默默支持與奉獻的愛妻,經曆混亂時局,為讨飯吃謀求碎銀子。不同的是,葉問是詠春大家,為抗日殺敵同日本人決鬥。《千裡不留行》的林大衛是為保小家犯錯,自我救贖。擰巴的地方在于“一個好人殺了壞人,壞人未死,東山再起前來複仇,好人良心未泯,決定接受複仇進行最後的決鬥,最後我們看到的是一個搖擺在善惡之間為保小家的刀客和一個惡人戰鬥的故事”,如前文所說,這種決鬥看起來既不偏向自我救贖,也不偏向出征正義之師。自我救贖的起底是罪惡之心,比如列夫·托爾斯泰《忏悔錄》提到的“我曾經是個壞人”;陀氏的《罪與罰》主人公拉斯科兒尼克夫殺人後的忏悔,投案自首流放西伯利亞。片中林大衛的“罪惡之心”不夠極緻,隻因他殺的是惡人,不是好人;隻因他在兄弟的慫恿下白吃黑,被懸置在了灰色地帶,人世間有這樣的事麼?有!但放到電影裡,如何處理一個搖擺在善惡間的人,還要讓他在坐穿牢底之後抱有救贖之心,實際并不容易。這樣做,無疑将主人公扔進了東郭式的“愚善”之池,當倫理的界限不明時,我們選擇一個将主人公由好人變成壞人的方式,并進行自我救贖的方式,失去了俠客的精神,必然談不上武俠的仗義情深。觀衆無法共鳴,難以共情。但你說片中是否有能引起我們共情的部分,有,比如張婉玉苦等丈夫十年,堅守貞操;比如陸謙之子為抱師恩,同仇敵忾,決一死戰。但這些點在情節設計以及表演方面未诠釋準确。,準确性喪失時,人物的表演在情境之中的處理就顯得過于保守。張婉玉在劇情中雖苦但未見妝面,情節之苦;陸謙的虛僞、金滿堂的狠與恨、千人斬的傲與惡被拽曳在風中,緻使了影片整體情緒的失調,而在刀理的部分,筆墨即重也精彩,為影片加了分。

《千裡不留行》,作為青年導演的第一部作品,實屬不易,掌聲即留在心裡,也要拍出聲響來,尊敬之聲翹首以盼,坐等未來。敬重孫虎毅導演,敬重向他一樣仍在堅持拍武俠類型的創作者們在未來拍出更好的作品,能在類型、藝術、作者電影百花齊放的年代,美美與共,各美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