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心是個好東西,但不是人人都有。

就像我寫這篇評論,9月底就打好了草稿,卻一拖再拖,甚至中途一度打算擺爛棄稿。

但眼看着評分一路漲到8.9分,還是下定決心把它寫完。感謝自己的決心。

1、一半是同謀,一半是受害者。

非常普遍的社會問題:被家庭“綁架”的女性的一生,不止是失去“我”,年輕的我、渴望世界的我、愛美的我、追求浪漫的我…還有女性被隐性制度奴役過後,淪為同黨之悲。

實質剝奪李紅高考權利的是爸爸,但不制止還規勸她服從的是“媽媽”;

壓榨勞動力拖欠李紅工資的是弟弟,出面說情的也是“媽媽”;

總是用語言暴力挑起家庭争端的是丈夫,但是最後出聲困住李紅的總是“女兒”。

波伏娃在《第二性》裡說,“我和所有人一樣,一半是同謀,一半是受害者。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被塑造的。”

李紅的媽媽意識不到,自己從小吃窩窩頭,弟弟吃白面饅頭,是一種不公,“重男輕女”的封建陋習被美化成謙讓的品德,成為教育下一代的金玉良言;

李紅的女兒也意識不到,明明是求助母親帶娃,卻下意識地苛責她帶娃松懈,已經将為人父母的責任轉嫁成一場無限輪回的親情綁架。

一切看似正常且合理化。于是李紅必須要成為乖巧懂事識大體的女兒、姐姐、媽媽,不得不成為家庭裡的免費保姆。

最諷刺的是,電影中的兩次出走失敗,都是被女兒攔下。所有人,整個社會都在默認,媽媽不需要有自己的時間,她們必須圍着孩子轉,她們不能再成為女人。

而男人,可以去聚會,可以去釣魚,可以去打乒乓球。可以去做一切大老爺們兒該做的事。

《出走的決心》最好的一點是,沒有簡單把故事寫成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壓迫,丈夫挑起矛盾卻“功成身退”,讓女兒成為執行者,這場鬥争轉變成整個社會體系對女性的慣性壓迫。不是李紅走不了,而是母親走不了。

“男人帶不好娃”,仿佛已經成為轉嫁家庭責任的一道免死金牌。現在,男人還學聰明了。這句話變成了“媽媽真偉大”。

嘴上真體諒,真要行動還是你先上吧。送你一枚偉大的勳章,繼續心安理得的壓榨媽媽的精力與自由,還讓她有苦難訴。

因為生育過的媽媽們都站在了同一戰線,已經很會安慰“新人”:媽媽都是這樣熬過來的。

電影看到後面讓人頭皮發麻的是,李紅鐵了心要改變,女兒想去追。阻攔女兒的,是孩子從衛生間出來,張嘴叫媽媽。還有故事的結局,女兒支持了媽媽的出走,渴望着自己的出走。到頭來,還是隻有女人理解女人,女人共情女人。而男人,不會改變,隻會死鴨子嘴硬。

所有的一切都在表明,電影未必可以實際的解決問題,隻能向世界提出問題。但讓一部分人看到和正視問題,就已經是好事了。

2、現實比電影殘酷多了。

看這部電影,還有個很特别的觀影體驗。我看的那場,除了我,還有三位中年婦女結伴,幾個人的特征和電影裡的李紅一模一樣。

我甚至代入了一種年輕的李紅和中年的李紅同堂而坐的奇妙感覺。

觀影時她們坐我後面,我沒法動态捕捉她們的觀看體驗。散場後我走在她們後面,感覺到無一例外的都透着沉重。

一個在說“感覺就是我,但我沒有勇氣”,一個說“根本走不了,怎麼可能走的了”,還有人說“還好是生個女兒,女兒比較貼心”,她們都一緻認為電影演的保守了,說孫大勇就隻是嘴巴惡劣,還沒動上手,實際上這種男人還會伸手打人。

你說電影恐怖吧,它隻是如實地講述發生在你身邊的故事,赤裸程度甚至被導演“友好”地削弱了幾分。

不僅公婆隐形,體制内工作穩定的孫大勇,真要細說還是那種普世眼裡嫁得好的一類男人,最讓人哭笑不得的是,他還有些正當愛好,打乒乓球、釣魚。而且,是真的對女兒好,不重男輕女。

現實裡的男人比這可糟糕透了。除了典型的對外唯唯諾諾、對内重拳出擊,還有嫖客、賭徒、聊騷男、出軌男、家暴男、PUA男……或是以上垃圾男人的各種組合。

而這樣的男性生育的下一代,絕大概率也隻會繼承那些壞毛病。因為關于父親身上那些有關正直向上的美好品德,他們無處習得。

好笑的是,因為世界上的男人普遍有瑕疵,關于好男人的标準,下線被拉的無限低。

電影刻畫了這樣一個談不上極惡,被外人诟病的也隻是有點摳的丈夫,也成了絕大多數人觀影後或無感或破防的理由,他們不覺得哪裡有問題。

而在現實中,女人想和這樣的男人離婚,可能還會被三大姑八大婆罵不知好歹,她們規勸的統一說辭是,“天下哪個男人不這樣?哪個男人沒點xxx?”

所以這部電影是《出走的決心》,而不是《離婚的決心》。

看了太多的失敗,聽了太多的抱怨,我曾經一度在想,“婚姻”到底能給女人帶來什麼?現在我算是懂了,“婚姻”這兩個字,要拆開來看,“婚”是女人昏了頭,“姻”是女人入了囚,多出來的那一橫,像極了囚犯脖子上套的枷鎖。

3、無解的問題,有解的決心。

因為觀影前就在網上刷到過孫大勇的一些窒息片段,直到李紅抱娃出場前,我都以為這裡面還有一出“棒打鴛鴦”的老套戲碼:年輕的她和初戀被迫分手,才嫁給大腹便便的孫大勇。

沒想到,從頭到尾都是同一人。但在漫天雪夜裡私定終身的決心,最終變成了迫不及待想要逃離的決心。

一段開始得再良好的婚姻,最終不可避免的落入俗套,真實到令人毛骨悚然:生活不是兩個人的扶持相愛,而是帶來從裡到外的殘忍。所有的期待都消失在了日常的相處中,當我離你越近,我并沒有更愛你,而是更厭惡你了。

但悲劇其實從來都不是,婚姻為什麼總是走向破裂、麻木、庸常,而是身處其中的人接受了它的走向。悲劇的核心從來都指向一個更深刻的失敗:拒絕改變、懶得改變的懦弱。

于是,“生活總是這樣的”,成為維持現狀的正當理由,人人都成為了過來人,裝聾作啞的戴上助聽器。

說到底,無論是女性困境,還是婚姻亦或人生困境,都已經成為一種普遍性的社會問題,擔憂和恐懼困于其中的我們,有時候是否也不自覺成了同謀?一邊忍受,一邊接受。

電影裡的李紅、現實中的蘇敏,雖然給出了最簡單的解法:隻要有決心,何時出發都不算太晚。50歲可以學車,可以做自媒體,可以重新拾起對這個世界的好奇心,可以一直在路上。

但勇氣并不是人人都有,很多人都能意識到生活的不對勁,但還是選擇了無奈地在這種庸常中越陷越深。

真希望我們的決心都可以>擺在眼前的困難,各種意義上的,放棄、離開、改變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