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後,落雨;沒有工作,打開豆瓣。在最适合看電影的天氣裡翻遍《獨立時代》的圖冊是衆多懷念它的手段之一,順便消磨掉沒有計劃的時光。電影裡的台詞有單字獨句的美,是那種即使不由角色吐露也發光的震撼。它不假借孔子的勸誡振聾發聩,對現實的靡靡之音充耳不聞,恰相反把大浪中湧動的暗流推到台前,讓人無法再忽視1983年林佳莉在海灘的那一天所見的一望無垠的白。
佳莉來到海邊尋找失蹤的丈夫,面對大海她怔忡,最終隻找到一個屬于丈夫的藥瓶。孤獨與茫然是《海灘的一天》中楊德昌留給觀衆的初始命題,現代社會與城市生活對其寄居者的絞殺的開端。這一命題在《獨立時代》中被拉到一個新的層面。20世紀90年代的台北經濟繁華、産業富裕。物質水平的上升卻并沒有讓人們的精神世界得到同步滿足。家境良好的Molly不甘囿于和阿King的商業聯姻,自立門戶創建出一個文化産業公司卻面臨經營不良的局面,她的獨立道路搖搖欲墜即将崩塌;因為友情加入Molly公司幫忙打理的琪琪不解自己為什麼受歡迎的同時也遭到外界對其人品的質疑,因“沒有人了解我”而情緒崩潰;小明被卷入公司的内部鬥争,無意中成為害立人被開除的始作俑者。現代社會給了大家更多能夠選擇的道路,也讓社會關系更加複雜,人們逐漸在網狀的社交結構中被更多支線牽制住動作,陷入尚且無法自明的困局中。
琪琪在發生轉變,琪琪自己不是第一察覺者,但作為男友的小明知道。小明在酒吧偶遇小鳳送她回家的路上談到琪琪說:“以前我追她是因為她是我心目中那種最标準的對象。現在,我隻感覺到好像她的内在有很多轉變是我沒有辦法去猜想的,沒有辦法去問的。她也不會告訴我。”在初次觀影中這段發言我理解為小明和琪琪在圍繞二姨媽給琪琪介紹工作事件争吵過後對和琪琪的感情産生懷疑來解讀。但從兩人出租車上的對手戲上可以看出小明并非懷疑兩人感情,他清楚明白自己和琪琪是“老夫老妻”式的情侶這一關系定位,也很早将兩人的未來作為共同體來規劃。他本身無暇關注别人的内心世界也不過分依賴感情生活,而是以一種偶爾矚目的旁觀者視角來看待對方。這一特征在小明和Molly的床戲對話中也能夠得到。Molly在事後向小明展示自己對二人關系的未來規劃并詢問他愛不愛她的時候。小明再次将自己抽離出當下的社交關系十分冷峻地拒絕和Molly溫存,在他來看此刻的示愛隻是基于荷爾蒙的騙局,而他不需要也不願提供這種假象。
區别于旁觀者,琪琪是社會生活的積極融入者,同時也是自我被社會大門驅逐在外的典型,全片中最富有張力的人物。除了偶爾努力付諸東流以及平靜面具被打破的時候外,她溫柔得體、善解人意,完美到失去實感。這不是從衆和虛假,同樣作為琪琪性格中的一部分存在,作為被大衆需要的一面掩蓋了另一些飄零、掙紮、脆弱的部分。在利益關系中人們不擔心他人虛假,隻擔心不見其弱點。“感情已經是廉價的借口,裝得比真的還像,你不覺得嗎?”針對飄零和脆弱的部分,Molly和琪琪的相似度其實很高。這好像是楊德昌所有電影中的女性主角共有的特點。面對不安,他們有的如琪琪規矩本分發展,有的如Molly依賴于情感慰藉,還有的像小鳳追求可見的利益但都不能徹底消除不安帶來的恐懼。這個社會所有人一起,把包括自己在内的女人變成男人、聖母或者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