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萬沒想到,《徐福》這樣一部頂着科幻片的名字的電影,探讨的卻是to be or not to be的人類永恒經典的主題,處處充滿着存在主義的哲學意味,雖然也難逃被“世俗爽劇”“炸裂情節”愛好者诟病,但是這類主題的電影也會成為很多小衆電影愛好者的心頭好,比如我。

這個圍繞着克隆人“福寶”和孔劉阿加西展開的故事,處處充滿着存在主義的發問和對照。按常理,存在先于本質,人類都是先降生于世上,從無知的嗷嗷待哺的生物存在,到找尋自己存在的意義,哪怕隻是沒有意義的活,至少我們認真的存在地過每一天。這是男主之一的闵基憲的餘生。即使有病痛的折磨,即使有心中的負罪,即使沒有了為誰而活的動力,在聽到有希望能救自己于不死,他還是出發了。在一切喧嚣終于了結,他也還是繼續自己的存在,并沒有什麼終極的目的。其實以存在為終極主題的文學作品非常多,餘華的《活着》可能是目前我能想到的最好的例子。當然偉大如《活着》放在最近的網路上,也隻是會被杠精兒們和各種主義者質疑沒有任何邏輯。

可是啊,“福寶”是存在先于本質的逆轉,是我認為對于存在主義的一種發問和再思考。“福寶”是典型的本質先于存在,他的出現是人為的産物,是打着科技的名義研究,是财閥追求永生的貪欲,也是承受喪子之痛的母親的奢望。“福寶”離開實驗室唯一想要去的地方,說是教堂其實等同于墓地(畢竟一切宗教的本質無非就是生和死),去那裡也隻是想親眼看看創造自己的存在的根源,而願望和初衷也隻是一廂情願,“福寶”即使帶着相同的基因,也不會是某個孩子的替代品,即每個存在都有他的獨特性,任何先驗性的期待都是不切實際的幻想。接下來,即便千萬恐懼,即便百般折磨,即便生不如死,“福寶”甘願返回實驗室,為自己的“人生”賦予一個意義,又是從本我存在再向本質進發的旅程,此處也是這個角色唯一一次微笑,即便滿含苦楚,可也有了動力。

隻是,任何探究存在意義的旅程,都不能脫離人類本性和社會性,永生的誘惑性太大了,自己的意願再美好,也難免淪為工具人,甚至都不被當人看待。當自己唯一賴以生存的一點點人間溫情也被終結的時候,一切對于存在本質的探索都戛然而止了,餘下的隻有奔向永遠的黑暗。樸寶劍以他孩童般純真的眼神演繹出來了人間的生死悲喜,加上電影本身悲劇調調的背景音樂,幾次讓人淚目。

說到底“徐福”以及這個名字背後的寓意“永生的人類”,是抛向人間的又一個論題,它也許正如神學讨論的“一個針尖上能站多少個天使”一樣,于世人則顯無聊,于論者則意義非凡。在我看來,本片甚至沒有什麼“壞人”的存在,打着科學的旗号是為了全人類的福祉,官僚們的追殺也隻是為了避免永生給人類帶來的無限災難,如果非要說什麼是讓人真正靈魂顫栗的,則是坐擁财富後的勃勃野心,唯有财富能激發人心底最黑暗的貪婪,這種活生生的例子,也相當常見了。

包括最近在網路上看到一些觀點,質問我們的人生除了學習,工作,結婚,生娃還有什麼意義,難道活着就是為了這些?在我看來,這也是《徐福》這部電影意在讨論的。還是那句著名的存在主義口号,存在先于本質,既然存于世上,不如就享受當下,盡力而為吧,這可能也是孔劉選中這個角色的原因?我猜。如果愣要給自己的人生找一個不同于常人的本質意義,可能希望越大,失望越深呢,畢竟我們都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凡夫俗子。

不到兩個小時的電影,讓觀衆在活着還是死去的分界線來回遊走,看的時候做了很多生與死的推理,結束觀看後再如往常一樣走在人群中,竟然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很少有電影給人這樣抽離人生的體驗。希臘悲劇式的永恒折磨,“福寶”是那個隻能永恒推石頭上山的西西弗斯,沙翁悲劇式的普世命題,“福寶”是帶着不可告人使命登台的哈姆雷特。做任人宰割的無自由意志的生物,還是主動選擇終結自己。是的,選擇終結自己,既是“福寶”的解脫,也是他唯一一次自由選擇的個人意志,是他得以成為普通人類的唯一瞬間(此處配個人眼淚無數),在這個旅程中,闵基憲是那個擺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