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Jonathan McCalmont

翻譯:Johnny Macca

原文鍊接:https://ruthlessculture.com/2011/04/21/2503/

譯者先随便講兩句。因為queerness在六十年代(也包括其他時間)的捷克斯洛伐克電影中并非常見(甚至是罕見)的元素,1968年的這部《蜂之山谷》在我心目中一直是非常特殊而可貴的存在。它将兩個主要人物之間的關系描摹得極為暧昧,同性之間的欲望與情感作為主線貫穿全片,homoeroticism作為影片不可忽視的構成要素極為鮮明地呈現出來——那些所謂的潛台詞根本就是直言。影片将這種關系置于中世紀騎士團的背景之下,更使其顯得有趣而意味深長(并且大大符合博主的個人喜好和審美趣味)。

《The Cross or The Cock》(太會起題目了)這篇影評更是經典永流傳,甚至在Second Run去年10月發行的本片藍光碟中還被評軌拿出來朗誦了一段(以後會把評軌中對兩人關系的分析整理出來,很多很有趣很敢想)。博主也是每隔一段時間就要翻出來細細品讀一番,而它一直以來也啟發了我對本片以及家産(就是兩位主角Armin/Ondrej,也大大歡迎大家入坑真的冷死..)的很多想法。在第10086次萌生翻譯這篇影評的想法後,博主也終于是一鼓作氣地将其翻譯了出來。水平有限,還請多多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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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軌此處說:劍是陽具的象征,所以當奧吉的劍斷了,阿明用自己的劍保護奧吉……(剩下的請自行解讀)這個站位更是性張力爆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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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需多言

在其最著名的作品《基督教的本質》(1848年)中,巴伐利亞哲學家、人類學家路德維希·費爾巴哈(Ludwig Feuerbach)提出了如下觀點:宗教是一種心理投射,人類創造了上帝,将其作為一種将仁慈、愛和随心所欲的能力等基本人類價值觀念外化的手段。宗教是一個過程,在這一過程中,價值觀念從個體事物中被剝離出來,加以抽象,以供人崇拜和思考。上帝不過是人,是我們内在本性與最基本欲望的投射。根據費爾巴哈的觀點,這一過程随時間推移日益暴露了其問題,因為如今人們把抽象概念看得比價值本身更重要。上帝本應是一種手段,現在卻成了一種目的。

法蘭提塞·維拉席的電影《蜂之山谷》(Údolí vcel)就探讨了這樣的情況:當人将自己的欲望投射到抽象實體上,卻忘記了這些抽象實體并非真實時,會發生什麼。影片設定在中世紀的波西米亞,講述了一位騎士對另一位騎士的愛,以及通過将這種愛投射到上帝身上,原本如此簡單、富有人性而美好的情感如何被扭曲成一種真正可怖的東西。

影片的性壓抑基調幾乎在其開場鏡頭中就得到了奠定:年輕的奧吉走近餐桌,他的父親正在那兒慶祝自己和一位與奧吉同齡的女孩的婚禮。女孩容貌美麗,當兩個少年四目相對,一種難以忽視的性張力在兩人之間迸發。這位年輕女子為獲得經濟上的穩定而嫁給一位年長的領主,但很明顯,她的性欲集中在一個與其年齡相仿的人身上。盡管與後母萊諾拉年紀相仿,奧吉在情感上尚未發展成熟,他以惡意回應婚禮,送給他的後母一籃子花和蝙蝠。奧吉的父親一怒之下将孩子的腦袋撞向牆壁,又恐懼自己會殺死親生兒子,于是祈求,如果上帝能饒奧吉一命,他便将孩子的生命獻給上帝為其服務。不用說,奧吉身體康複,被送往遙遠的北方,加入條頓騎士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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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的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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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的萊諾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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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誘人的微笑

與同時代更著名的聖殿騎士團一樣,條頓騎士團也是一類修道院式的軍事團體,其成員被要求發誓放棄财産、頭銜和與女人、男人的肉體之歡。誓言中對同性欲望的不尋常承認顯得頗有先見之明,因為我們很快就發現成年後的奧吉(彼得·采佩克飾)與英俊的騎士同伴阿明(揚·卡切爾飾)建立起密切的關系。奧吉與阿明的關系是一種親密的友誼,但也是一種相互間的吸引,這種吸引通過他們對兄弟般的忠誠以及一些奇怪儀式的談論表現出來。在這些儀式中,兩人躺在冰冷的海浪中,以此麻痹下體,懲罰自己不潔的想法。正如費爾巴哈所預言的那樣,阿明對奧吉的忠誠與欲望表現為一種對騎士團規則和上帝榮耀的狂熱虔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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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情誼……算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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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是分享自己的魚

起初,奧吉在這種環境裡過得似乎還算舒心,但當他有機會與另一位騎士一起逃跑時,裂隙便開始顯現。奧吉拒絕了這位騎士,頭部還挨了狠狠一擊,但當阿明得知那位騎士離開,他對奧吉的反應卻如同一個嫉妒又多疑的情人。奧吉沒有逃跑,但他也沒有制服叛逃者,因此他的軟弱應當受到懲罰。阿明嚴厲的判決令奧吉難以接受,于是他決定逃離騎士團,回到父親的領地。他一逃走,狂熱的阿明便請求指揮官允許他離開騎士團的領地,把奧吉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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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明與指揮官帶有同性欲望的互動,加上叛逃騎士對奧吉的“私奔”暗示,以及阿明的狹隘的報複心理,共同營造出這樣一種印象:騎士團是滋生性嫉妒心理的溫床。

阿明與指揮官的互動也奇怪地帶有性暗示。指揮官并沒有多說什麼,隻是評價了一句阿明的手有多冰冷,并命令他在下次服侍自己之前把手暖熱。阿明對奧吉的忠誠也在途中表現出來——他遇到一位美麗的盲女,卻拒絕了她的接近與親昵。“把自己遮起來,女孩。”他低聲咕哝着騎馬經過。但讓他對這位年輕女子的肉體視若無睹的,究竟是對上帝的虔誠,還是對奧吉那近乎癡迷的忠誠?

阿明追上奧吉,兩人共同擊退了一些土匪,阿明随即表明了自己的計劃:帶奧吉回北方,并将這一旅程作為一次贖罪的朝聖之旅。但奧吉将他的舊友擊倒在地,逃回家繼承了他父親的位置,成為了一家之主和莊園的領主。聽說莊園有了新領主,教區神父便來打聽,表示奧吉如果願意向教堂捐些錢物,便可收買自己的忠心。起初奧吉似乎持懷疑态度,但當他後來與前繼母結婚,神父便透露交易已經達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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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俗的神父被阿明眼中的救贖景象吓壞了

作為一名騎士和修士,阿明本應緻力于拯救人類和救贖人類的靈魂,但真到了關鍵時刻,他甯願人類被燒死也不能容忍任何偏離自己世界觀的行為。由于影片拍攝于20世紀60年代的捷克斯洛伐克,許多人認為這一言論是一種隐喻,即《蜂之山谷》講述了蘇聯的極權主義,反映了當權者把意識形态正确置于人類現實之上的意願。但這一解讀是将阿明的言論與影片其餘部分完全隔離開來看待。阿明這個角色之所以如此迷人,并不是因為他是那種依靠武力強行塑造世界的狂熱硬漢,而是因為他的狂熱其實是他内心隐秘欲望的投射。阿明這段言論的潛台詞其實非常簡單:如果我得不到奧吉,那整個世界就燒成灰燼吧。阿明所信奉的上帝是個嗜血的混蛋是因為他需要這樣一個上帝。他心碎、失落至極,瘋狂地愛着一個男人,而這個男人卻抛下他去娶一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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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明在門口

阿明執念的性心理本質在影片的最後一幕更為清晰。奧吉與萊諾拉成婚時,阿明出現在門前,注視着門内正在慶祝婚禮的一對新人。還是孩子時,奧吉就曾心懷恐懼與壓抑的欲望注視萊諾拉;而如今,輪到阿明懷着相似的情緒注視奧吉。身為孩子的奧吉無法将對萊諾拉的情感付諸行動,身為騎士的阿明同樣也不能允許自己将内心的情感付諸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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愉悅

《蜂之山谷》以奧吉朝聖回到那片狂風席卷的海灘結束,正是在那裡,阿明和奧吉兩人以修士的身份初次相識。奧吉跪在海邊,顯然因阿明的遭遇心碎懊悔不已。這一段頗為有趣,也契合了對《蜂之山谷》的政治解讀:這是一個曾面對狂熱卻設法赢得自由的人。然而,盡管沒有任何必須這樣做的理由,奧吉還是完成了阿明的遺願,回到了那個他們最初相遇的醜陋的小海灘。如果從政治的角度解讀,這場戲似乎是在評論人們頭腦中“警察”的存在:即使極權的外部力量已不再迫使人們服從,極權統治下的人們仍然傾向于遵守規則,好像自己仍被全天候監視一樣。另一方面,如果我們從這篇文章提出的同性主題角度來解讀這場戲,奧吉的朝聖則是一種對其内心真正所屬的承認。的确,盡管影片明确表達了阿明對奧吉的情感,但卻幾乎沒有花時間解釋奧吉為何突然想要離開騎士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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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吉在海灘上……獨自一人

阿明的墜落源于他無法認識到自己道德信仰的真正情感基礎。阿明并非暴君,他隻是一個因嫉妒和失落而發狂的情人。但正因為他将對奧吉的愛投射到對條頓騎士團的忠誠上,他會因奧吉未能按照自己對愛抽象、扭曲的觀念行事而虐待甚至可能殺害奧吉。另一方面,奧吉則從未忘記他對騎士團的忠誠始終與阿明有關。盡管會危及他的自由,奧吉仍拒絕與阿明對抗,再加上他為愛進行朝聖,回到兩人初次相識的地方,這些都表明奧吉從未停止愛阿明,他對上帝的忠誠始終由對人的愛所驅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