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人的戰争想象總是遵循着相似的結構,這種結構被史家、戲劇家和哲人反複提煉與重述。舞台的一側往往是古老、專制而強大的東方,一側是新生、自由而柔弱的西方。

東方是歌利亞式的巨人,力大無窮而又目光短淺,隻知道征服而不了解征服的意義本身;西方是年少的大衛,四肢纖細而目光堅定,在競技的舞台上向天命展示着自己的智慧和勇氣,一如米開朗基羅的雕像,對于大衛來說,除了智慧和勇氣,他沒有别的武器。

三百勇士的可貴不在于他們是否符合今日之普世價值,而在于他們立誓堅守自己民族的習俗、信仰與律法;薛西斯的百萬大軍氣勢洶洶而來,但龐大的帝國已将一代人的菁華拖入廟算、黨争與争寵帝心的泥潭。

勇敢的自由民和被鞭子驅趕着湧入戰場、歸心似箭的編戶齊民之間橫亘着互相不可逾越的高牆:世界止步于此。自由民如果越過自己的鄉土和邊界,就會像果實落地一樣斷去與故土的聯系,轉化為僭主政體;齊民之國的腳步向西,也必将遭遇無窮無盡的抵抗和騷擾。自由民無法解開奴隸身上的捆綁,因為他們的傳統、習俗與天命已經被征服者虢奪,殘灰擁有餘溫,但萬不可起死。奴隸無法戰勝自由民,除非對其進行消滅,但戰鬥欲望往往不足以支撐他們的行動。于是有魔戒被銷毀的時刻,阿拉貢目睹被轉化為半獸人的精靈們一瞬間陷入呆滞;于是有文武周公勒石于茲,以彰殷鑒,刀槍入庫,馬放南山。

主角遵守着這個結構粉墨登場。一側是理性與暴力的終點,現代性與大屠殺是東方主義的登峰造極;一側是溫情與生命,滅霸的軍隊隻需要一個命令就可以集結,義人們卻需要百轉千回的相互博弈與自我拷問,才能發現團體與自身中能夠産生的力量及其最大邊界。一如文王唯唯而退不敢言兵,及其身死方有八百諸侯東向,而纣王隻需要一道命令就可以集結東方八師與之對抗。一如希臘人遵守卡尼亞戒律而按兵不動,而薛西斯可以無視一切傳統與習俗。

一側是朕即國家、我乃天命、餘一人。

一側是,

十二年的鋪墊,漫長的等待,英雄們粉墨登場,不斷丢失自我、找回、再丢失、再找回;團隊不斷組合、分崩離析、再組合、再分崩離析、再組合。

終于等來一句,複仇者,集結。

規整的正典結構。在所有的時代都會再次反複上演。

一如柄谷行人所說:曆史中反複的不是事件。

是結構。

依舊是溫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