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名立萬》的預告片,在院線裡放了小半年。此前每周相見,我都以為這是一部講“拍電影賺錢發财”的民國懸疑勵志喜劇。但出人意料的是,劉循子墨導演在長片處女作裡并沒有走上一條尋常路。

這是一部相當具有力量感的諷喻之作,顯而易見受到了劇本殺模式興起下的影響;與此同時,編導又反過來堆疊不同的電影類型,玩出各式花樣的解構與變奏。而且殊為不易的是,片中對于情節、表演的節奏與情感内核的處理幾乎全部都對,多重反轉也恰到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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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中的故事背景,設置于民國年代一座封閉的陰森宅院中,這是典型的“暴風雪山莊”空間情境。

一群電影人齊聚在此:在影評人圈混不下去、改行做編劇的李家輝;常演花瓶角色、感情事業都栽了跟鬥的演員蘇夢蝶;擅于拍攝動作愛情片的賣座爛片導演鄭千裡;默片時代萬人迷、有聲片時代被抛棄的“過氣男星”關靜年;從好萊塢歸國發展的動作片演員陳小達;以及兩個提供事件素材的神秘來客。

他們被上海灘大亨陸子野老闆請來,從白天聊到深夜。圍繞這群人的主線,是一部新片前期籌備的劇本會。開會的目的,就是陸老闆試圖将轟動上海的“三老案”改編成電影,狠狠地以賺眼球的方式賺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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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的“三老案”,是上海灘主管衆多事務的三位大佬在密室遇害。現場不僅有他們的三具屍體,他們的保镖們也全被幹得人仰馬翻。然而離奇的是,警察破門而入之後,兇手卻優哉遊哉地坐在密室的沙發上抽着煙,選擇了束手就擒。

關于這起事件,官方的定性是“舞廳打手見财起意”,衆人也馬上以此定性,開啟改編的腦洞。一頓電影圈标準的陳詞濫調和插科打诨之後,影片的進度走到了30分鐘。就在觀衆的注意力開始渙散的時候,第一個反轉被揭開了:這群人突然發現,兇手就端坐在他們的中間,冷眼旁觀他們的胡攪蠻纏。那兩個神秘來客,就是殺人犯齊樂山和看管他的警察。

有了兇案,有了殺手,一樁“塵埃落定”的謀殺案被擺在了衆人面前。現成的素材,衆人也立馬從驚慌失措轉變心态,開始采訪兇手的心路曆程。

但更為驚悚的一層層反轉還在後面——齊樂山的殺人動機是什麼?當晚究竟發生了什麼?陸老闆為什麼要把衆人聚集在這個封閉的宅子裡?這群人的命運将會走向何方?真正的黑幕與謎底究竟會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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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名立萬》最為顯著的特點,其實也是大家在描述它時首先會脫口而出的詞,就是“劇本殺”。年初的《緝魂》因為有着劇本殺的部分特征,被冠以“劇本殺電影”之名;而年末的這部《揚名立萬》,顯然離劇本殺模式更近了一步——它直接組織起了劇本會,一群互相看不順眼的人聚到一起,共同走上了劇本殺的标準流程。

玩過劇本殺的朋友應該都知道,這個遊戲的沉浸感,就是來源于它的标準流程,角色出場、案情還原、案發現場搜查、圓桌讨論、逐步揭曉每個人身上的懸念、複盤與最終反轉。玩家們要在掌握自己角色的故事信息後,通過想象力代入、沉浸其中,在這個過程裡與其他玩家不斷溝通,梳理線索、搜集證據,形成對兇手的殺人動機與殺人手法的推理。

《揚名立萬》在以上的每個環節都下了功夫,營造出了一種“衆聲喧嘩”的集體互動狂歡。每個人物都塑造出了多面形象,每個人物也有他們從自身出發的多面視角。而且我們可以看到,電影在劇本殺模式興起之下,産生出了解構與變奏的新思路。

我很難斷言這種現象會不會在未來成為流行趨勢,但可以斷言的是:這類“劇本殺電影”,如果想要成立、效果出彩,需要有結構層次清晰、内核堅實的劇本,入戲與帶戲能力高超、給予觀衆沉浸信念感的演員。

如果做不到這兩點,那“劇本殺電影”就真的容易搞成給觀衆開劇本會。幸而,就今年市面上出現的三部此類華語片而言,水準都是在線的,觀感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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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名立萬》的劇本殺特征,從“人物出場”的流程起,就是基本對路的。由于劇本殺要糅合角色的沉浸式扮演,所以不同于寫實主義創作下的人物與情境設計,電影的主角們也并不是真正擁有那個年代氣質的人。

有如我們在玩劇本殺時分到的各個角色并展開表演一般,這個過程是将當下的語境與年代的語境互為混合。編導的用意并不是還原、複刻,而是以古喻今。相較之下,他們更像是當代的電影行業從業者,描繪出電影行業體制内的衆生相。

随着情節的發展,基于不同的個人視角,同個故事裡的不同角色們身上的設定、接觸的時間軸,以及線索和細節上,也都會有不同的差異。“劇本殺”之所以可玩,是因為每個人的視角都是受限的,每個人得到的故事也都是不完整的。

而這一叙事視角的嚴格限制,也在《揚名立萬》中從頭貫徹到底。直到電影的最後一場戲,它仍在揭開反轉,補足此前的人物信息,第三度洗牌人物的塑造。而真實線索和迷惑性線索在情節中的彼此交織與遊離,也在這一時刻走向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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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玩過打動人心的劇本殺,會發現它們往往有一個共同的特質,那就是豐滿的情感與表達内核。這是區分劇本殺水準的要義。《揚名立萬》最後找到了它所真正想要表達的重心,不太方便明說,但想必每個觀衆都深有體會。

而至于電影其他的表達,從編劇被剝奪署名權、“爛片之王”和“過氣明星”的互相掌掴,再到女性面臨的生存處境,以及電影的創作機制、面臨的層層困阻……諸如此類的話題,都是逐步從電影界延展出去,面向更為廣闊的大衆。

實際上,生活在這個世界,無論電影人還是其他行業的從業者,人無完人,大家不可能時時刻刻都是“體面”的,甚至還要經常“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但在罪惡的真相與良知的底線之上,在電影為社會發聲的責任面前,“揚名立萬”是暫時的,算不了什麼。

“一個人說出去,就會成為千萬個人的記憶。”

行至最後,《揚名立萬》講出了電影這門藝術的本性。在電影人靠電影揚名立萬之前,它首先是一門具有“民主精神”的大衆藝術,歸根結底,為的是守住時代與大衆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