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往往忘记一桩成功的诈骗取决于最后它是否上市,因为一旦它成功了,就会成为伟大的创业故事,在各种营销号和成功学书籍里经典永流传。

比如说,2016年的贾跃亭。

这种现象顺着商业世界的热钱脉络向外扩张,在各种社交网络的发酵与培育下,人类的虚荣与幻想在其中壮大,变幻成一种机械降神的面貌,乘着资本的东风无孔不入。

这种狂热的崇拜表现在宋智雅的爆火与翻车中,使得她一跃成为跌下神坛最快的现象级网红。许多人把自己对她“错误”的喜爱描述为受骗,然而宋智雅本人却从未宣称过自己是一个富二代。

她虚荣,在社交网络上po出自己穿着高奢品牌和度假生活真真假假的幻象,并且利用这种幻象塑造出无往不胜的自信,藉此赢得了万千观众的喜爱,然而这一切都禁不起推敲。

有钱有颜,人生赢家,不过是众多渴求指导性偶像的女孩的幻想,她们需要一个安全而遥远的幻想对象,这个对象决不能是自己的邻居或同事,因为那代表了她们对自我形象塑造的投射,而这本质上同样是一种虚荣。

《虚构安娜》也是如此,这个经典的名利场故事来源于2019年纽约时报的一篇报道,一个假装自己是德裔富二代的年轻女骗子安娜·索罗金,在上流社会里骗吃骗喝,而那些名流和有钱人被她耍得团团转,真心相信她只是需要钱“应急”,从不怀疑她根本没有偿还能力。

如果不是她在向银行申请贷款的最后一步撤回申请,引起银行怀疑,很难说她不会真的拿着这两千万美元成功创业。为什么她的行骗过程如此轻易,不过是因为资本根本不在乎她的出身。资本从来不抗拒诈骗犯,他们只担忧诈骗犯的骗局野心不够大。

谎言只要足够坚定,就不会让人怀疑,她差一步就能弄假成真,一直到她把在意余额的中产们当作自己的玩伴——这是名利场中的大忌,每一个名利场故事都会告诉你,交朋友要谨慎,交错了不同阶级的朋友会有失身份。

安娜起初深谙此道,她聪明地发现所谓的上流社会也不过是一群衣冠楚楚的骗徒和混圈的游手好闲之辈,只要你说谎的时候足够坚定,就能轻易施展遮眼法。安娜相信她自己的谎言,她真心相信自己是名副其实的富二代,要来纽约创造一番事业,这也是她为什么张口就要高达两千万美元贷款的主要原因。

相信相信的力量或许不是假话,虚荣也是一种巨大的力量,许多人嗤之以鼻,相信美好的道德品质才是成功的唯一方式,然而事实上生活中无欲则刚的人往往是不受欢迎的,交换秘密、实现欲望、借助虚荣才是街头巷尾最热闹的传闻,只有那些八卦和秘密最多的人才会成名。

现代社会绝不欢迎隐士,资本只喜欢点击率和流量。

有意思的是安娜行骗的经历和一位经历有些相似的国内网红构成了一张双面镜,国内这位曾在时尚杂志实习、混圈、标榜出身名门的网红名叫晚晚,把她们连在一起的是X美术馆的创始人黄勖夫——尽管他只在这部剧里出现不到20秒。

黄勖夫被安娜·索罗金骗走大概两三千美金,属于这个精彩的诈骗案中受骗最少的人之一,不过他似乎对采访保持了比较强的开放性,好几篇报道中都提到了他的这段经历以及他与安娜的拍立得合影。

回国后,他和晚晚夫妻共同创立美术馆,尔后被各路网友津津乐道,觉得他再次受骗。

这种指控当然没有什么实质性证据,但众多网友极其愿意为这种说法买单。

晚晚看上去最好的那段时间恰巧处在她最足够坚定相信自己的身份与生活时,假如她可以永远如此坚定,或许她的社交生活不会迎来如此之多的抨击和质疑。

一切都从接纳网友意见开始,接纳大众的意见本身已经说明她的从众和游移不定,破绽从此越来越大,直到滚雪球的劳斯莱斯公关事件,各界人员都开始认为他们的声誉配不上上流阶级(假如真的存在这个阶级的话)。

名利场就是如此残酷,一旦你稍微动摇,就会被资本的飓风从大厦的塔尖上吹落下去。

资本越冷酷,身处其中的人就越因兴奋而战栗,这种巨额现金流搅得世界翻云覆雨的体验实在太过于刺激,一个人体会过这种世界之主的幻觉后很难不上瘾。

安娜对纽约时报的记者说,外面到处都是钱,但缺乏真正有才华的人,她也想做那个牢牢把握资本游戏的人,但她却缺乏一本进入上流社会的护照,她或许也能把某个富豪的败家子变成自己的护照,像邓文迪那样,然而这是个对捞女缺乏敬意的世界,她不愿走这种捷径。

这种复杂多面又模糊的面目增添了这个诈骗故事的魅力,安娜的故事并不罕见,但她在这个世代终于成为了各种幻象的终极投影。有的人觉得她是个英雄,以一己之力甩了这些伪君子一耳光,有些人则认为她非常有才华,只不过没买对基因彩票。

当她成为流行符号后这一切就成为最大的讽刺,她本是资本和上流社会拒绝接纳的人,然而通过诈骗资本和上流社会,现在她又重新成为了资本追逐的对象——全世界最大的流媒体奈飞花重金采购了她的故事并翻拍成电影,撰写这篇报道的记者也成为了《名利场》杂志的头牌记者。

电视剧并没有完全讲清楚她到底是什么人,从何而来,为什么如此坚定地要成为虚构的德国富二代安娜·德尔维,但这已经根本不重要,这种生活的本质不过是现金流动的游戏,然而每个试图在名利场上呼风唤雨的人都不会意识到它的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