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隻小狗,夢見骨頭,汪汪汪汪,咬了一宿……”這首兒歌貫穿電影始終,後來高漸離為秦朝譜寫的用于統治的秦頌都用此旋律,細思大有深意,看似簡單的兒歌,深刻又形象地諷刺了政治權力鬥争的荒謬感。而最終“沒有骨頭”,就體現了這種鬥争的虛無。無論是國與國之間的鬥争,還是一國之内臣與君、臣與臣之間的競争,均是如此。這其中包含着對王朝權力的某種解構:秦王朝是血染的王朝,首先,實現統一是靠堆積如山的屍體換來的;其次,江山的鞏固也不能避免王朝内部的殘酷殺戮(除掉王贲);此外,影片雖然并未直接叙述權力的更叠,但幾處趙高暗中幫助胡亥的鏡頭,讓我們看到下一代繼任者争奪皇權乃至統治期間更加血腥毒辣的手段,暗示了權力繼承和王朝延續中的血雨腥風。

影片與張藝謀《英雄》、陳凱歌《荊轲刺秦王》以及後來電視劇《雍正王朝》的一個共同點在于,均抛棄了特殊年代“革命無罪,造反有理”的政治口号,轉而強調建立統一帝國穩定政權的曆史合理性。荊轲刺秦與高漸離的襲擊,尤其是後者,已經不再能産生任何影響力,天下一統的曆史趨勢浩浩蕩蕩、不可阻擋,微不足道的刺殺行為如沙粒般微不足道。最終高漸離的屍體被擡下台階,秦始皇在百萬将士和衆人的擁護中走上莊嚴的祭台,象征着刺客的故事就此收場,新的時代拉開序幕。借用克羅齊那個著名的斷言:“一切曆史都是當代史”。曆史态度的轉變源自時代需要的變化,和平、穩定與發展代替階級鬥争成為了新時期的真正需要,于是對曆史的解讀呈現了另一種方向。

正因如此,影片對于天下大一統的完成者秦始皇抱予了理解之同情。影片不僅肯定其曆史功績,而且反映了其個人為順應曆史趨勢作出的巨大犧牲,在曆史長河的坐标中,皇帝似乎不再是那個手握乾坤、主宰一切、至高無上的獨裁者,而不過是一枚棋子、一個囚徒,為了實現秦朝大一統,他得不到衆人的理解,被迫答應嫁女來穩定王翦王贲父子為王朝賣命,之後又犧牲掉女兒拿掉王氏父子,以此謀求王朝鞏固。影片中一組平行蒙太奇鏡頭,當王氏父子馳騁疆場攻破城池時,栎陽公主正被高漸離騎在身下,暗示秦始皇為前方軍事的勝利做出的犧牲。影片最後一幕令我動容,秦始皇走上祭台點燃面前的鼎,人與燃燒的鼎同框。畫面中,相對于代表國家政權的巨大無比的鼎,跪在旁邊的秦始皇個人顯得如此渺小,即使是最高當權者,面對國家和曆史趨勢,往往也是微不足道和無能為力的,也隻能犧牲自我得以保全。王朝的統一最終完成,而此時秦始皇一個人終于哭了,為了這一刻他犧牲了幾乎一切,包括女兒和知音,從此身邊再無親人。

秦頌是王朝實行教化和統治的工具,正如影片中嬴政所說,秦頌是要将“‘囚’字寫在天下人心中”。高漸離看到了秦滅六國對結束戰亂的積極作用,因而答應出任大樂府令,為秦國譜寫秦頌,而當他得知築造長城的楚囚徒被集體屠殺時,王朝運行的殘酷邏輯又使其陷入絕望。王朝的秩序,由血腥開始,又在鮮血中延續,此時高漸離正如《荊轲刺秦王》中的趙女,親身經曆并目睹一切,他們無法理解當權者做出決定時的境遇和考量,他們發生了态度的轉變,王權邏輯從人性化的視角上得到了更進一步的揭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