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拍的电影《下一个台风》,是一场关于女性在暴力与沉默中寻找自我声音的集体觉醒。
影片的主线由一群女性构成——沫沫(张子枫演)、阿汐(张伟丽演)、阿嫂(李心洁演)、陈老师(姚晨演)、渔排上的大姑姐、刘蕊、月月、受害者姐妹们,以及最终宣判的女法官。她们的声音、身体与情感交织成影片的主线,从开场到闭幕,导演李玉让我们走进她们丰富而复杂的内心,看见她们在父权社会中安静的希冀与反复的困顿,也看见那正在燃烧的愤怒、勇气与决心。
本片中的男性,或是施害者,以暴力维系“权力”的强奸犯;或是作恶者,庸俗、恶语伤人、仗势欺人的岛民;或是无能者,以退让和懦弱默许暴力的发生;还有逃离者,是拿到利益后润去国外再也不回来的儿子们。
本片的空间背景与象征:海岛与大海的多重意象
大海,对于城市女孩沫沫而言,是自由的象征——它容纳百川,风平浪静,却暗藏吞噬一切的力量。她凝视大海,就像凝视一片未知的自己。海岛隔绝内陆的嘈杂,海水似乎能洗净尘世的污浊,令她一度产生“跳下去化为海鱼”的冲动,那是一种对自由的渴望,也是一种逃离的幻想。
而对于海边长大的阿汐,大海却是伤口与庇护并存的存在。那里母父的坟墓,是一个个黑贝壳护身符的家。她是一只受伤的海鸟,被渔网缠住,无法自由飞翔。她害怕大海,却又离不开它;她想随记忆沉船,也想再多吃几颗橘子糖。她的生命,如同潮汐——不断被拉扯、被吞没,又一次次浮出水面。
对靠海谋生的阿嫂与渔排大姑姐来说,大海是“信仰与惩戒”的双重象征。她们敬畏大海,祈求妈祖保佑平安,却也清楚海的无常与残酷。海的律法与父权的律法在岛上并存——一个以自然为名,一个以家族为名,都在限定女性的生存方式。
影片以海的意象串联起女性的命运。海既是她们的囚笼,也是她们的母体;既是被惩罚之地,也是重生之所。导演让大海成为“女性经验”的外化:广阔、深邃、不可言说。
本片的角色呈现:女性群像的交织
岛上的人以渔民为主。人们常以为渔民“淳朴”,但影片揭示了另一层现实——在封闭的海岛上,信仰与封建并存,母系的妈祖信仰并未真正改变父权结构的秩序。
沫沫是“进入者”。她来自城市,是外部世界的凝视者与见证者。她带着创伤靠近海岛,又逐渐被卷入这片土地的沉默与疼痛之中。
阿汐是“海的女儿”。她承载着创伤、孤独与反抗。她既是受害者,也是觉醒者。她用无声抵抗,用拳头反抗,用身体记忆痛苦。她的故事,是小岛上的女性重新夺回自身叙事权的缩影。
阿嫂、陈老师与渔排大姑姐代表了传统女性角色的多面性。她们有时呈现温柔,有时内心清醒,有时感知麻木,但都在以自己的方式维系生活、保护所爱之人。她们并非“完美受害者”,而是被生活逼出的生存者。
影片最后出现的法官与每一个受害者姐妹们,将个人的伤痛推向集体的控诉。她们的出现,是这场“女性觉醒”叙事的顶点,每一个曾经沉默的女孩,终于开口作证。
导演以这些女性的交织视角,编织出一张情感与命运的网。她们互为镜像:有人仍被困,有人学会游泳,有人已燃起火焰,正是她们共同构成了这部影片的灵魂。
叙事与人物:情感的自然流动与女性的真实
影片一开始,我以为阿汐是聋哑人。她的沉默并非缺陷,而像是一种自我保护,一种在暴力与创伤之后学会的“听不见”。导演没有急于揭示她的过去,而是用极其缓慢的节奏,让情感自然发生——不是“讲故事”,也不是“讲正义”,而是让人物自己呼吸、生长。这不是一部商业片,而是一部深切描摹“人”的电影。每一个角色都不是完美的,但都是真实的、勇敢的。导演以极大的温柔描绘了她们的复杂性——既有伤口,也有光。台词也极其自然,没有一句是为了制造“金句”而存在的;它们像生活本身那样流淌着,带着微妙的犹豫与勇气。
表演:女性能量的多重面孔
张子枫演得太好了!她的那种年轻女性的困惑、共情与成长演绎得极其细腻,像一条初入深海的鱼,小心却坚定。她的克制,反而让情感的爆发更具穿透力。张伟丽是最让我感到惊艳的!她演的阿汐像一只受伤又野性的海鸟,原始、真切、纯净。她的每一个眼神都像在和风搏斗,让人心疼又感动。李心洁依旧充满魅力,她的凝视和呼吸都能牵动全场。那种历经生活风浪却依然温柔的女性气质,是这部电影的重要支撑。
意识流的诗性时刻
有几个场景让我久久难忘:沫沫和阿汐驾船去到另一座森林岛上,笑声在山海之间回荡——那一刻,我突然想到电影《海蒂》,那种原始的、自由的快乐。阿汐套上沫沫的裙子——那是她母亲死后第一次穿裙子;她们在台风前的夜晚,在房间里跳舞,像在为自己重生的灵魂庆祝。还有她们在火光中烧掉阿汐的旧船,在烈焰中跳舞;那火焰既是告别,也是救赎。沫沫教阿汐游泳,教她直面海水与记忆的伤口;而阿汐为沫沫戴上、又摘下黑贝壳眼罩——这是她们彼此疗愈的象征。
社会与控诉
法庭后每一个受害女孩走出开庭室的那一幕尤其震撼。法官的声音冷静而坚定,受害者们一个一个走出来的瞬间,像潮水涌来。那不是数字,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女孩,一个个生命。她们的眼神,让沉默变成了呐喊。
妈妈的名字,要用心和声音表达
阿汐终于发出声音说出母亲的名字——“陈阿婉”,她说的不仅是名字,更是传承与重生。最后的漫画落款“陈阿婉之母,女儿陈阿汐立”,仿佛在完成一场女性的自我命名与继承仪式。
火焰与凝视:女性叙事的当代意义
阿汐和沫沫一起燃烧旧船的那旺盛的火——既是愤怒之火,也是太阳之光,是希望的火苗。那一刻,火光映红她们的脸,也映亮了她们身后的大海。那不是一场告别的焚烧,而是一场重生的仪式。燃烧的不只是那艘破旧的船,也是那些曾让她们沉默、让她们恐惧、让她们被定义的过往。
火焰劈裂海风,跳动着不屈的节奏。她们的笑声、泪水与舞动的身影融为一体,如同宣告:“我是鱼,我是鸟,我的身体,我的命运,我的声音,归我自己。” 那一刻,火焰不再只是两个人的情绪出口,而是无数女性压抑已久的怒意与勇气的具象化,是沉默者终于被点燃的呐喊。
阿汐与沫沫在火光中对视,那是一种跨越创伤的理解与安慰——不是怜悯,而是彼此的确认。火光在她们之间传递成一种无声的约定:即使世界仍在风暴中,她们也会继续生活、继续抵抗、继续爱。
火焰之后,台风仍会来,世界也许依旧不完美。但那团火不会熄灭。它在每一个看过这部电影、理解那份疼痛与勇气的人心里继续燃烧。星星之火,终将燎原。
男性视角与女性凝视的对照
看完电影,我想到了姜文的早期作品《阳光灿烂的日子》,宁静饰演的米兰几乎完全存在于男主马小军的视线之中。她的美、她的调皮、她的神秘感,都被男性的眼光建构为叙事符号:她既不是独立的主体,也不是能够自我表达的角色,而是男主青春记忆与幻想的投影。整个故事几乎从头到尾都在讲“他”的青春和情感流动,女性的存在被浪漫化、被凝视化,真正的情感体验被压缩为男性叙事的一部分。
对比《下一个台风》,情况截然不同。这部影片由女性导演李玉拍摄,故事聚焦女性群像:沫沫、阿汐、阿嫂、陈老师、受害者姐妹们——她们不是被观看的对象,而是主动表达自我、互相疗愈的主体。导演用缓慢而细腻的节奏,让每一个女性角色在镜头中呼吸、思考、行动;她们的愤怒、伤痛、勇气与希望,都由她们自己发声,而非由男性视角投射而成。
这形成了鲜明对照:在传统男性视角的叙事中,女性被塑造成符号与附属;而在《下一个台风》中,女性成为故事的中心,她们的内心世界、情感经验与社会抗争都获得了尊重与展现的空间。影片中的火焰、海浪、黑贝壳等意象,都是女性情感的外化,是她们自我表达与重生的象征——也让观众感受到,从被凝视到自我凝视,这种叙事力量带来的真实震撼。
要支持由女性导演的、讲述女性故事的、为了女性更好的生活的电影
为什么,当有像《下一个台风》这样——导演 by woman、故事 of woman、立意 for woman——的电影出现时,我们不去支持?它们讲述的是女性真实的生命体验,是从沉默中发声的勇气,是对不公的控诉与自我重生的记录。
如果想让这样的电影被看见,被尊重,被传递下去,就需要每一个人的行动:去影院观看,去推荐给身边的人,去分享、去讨论、去让更多人理解它的价值。支持女性叙事,不仅仅是看一场电影,同样也是在为女性的声音、女性的创作、女性的表达创造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