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沒有内戰和戰争的和平時代;是數場天災降臨的災害時代;是泡沫經濟開始崩潰,貧富差距開始擴大,貧困問題逐漸加深的衰退時代;是行政與社會系統引起制度疲勞,各種對立愈發鮮明的割裂時代;是即使在困難中,依舊努力為下一代人創造價值的希望時代。——節選自葉真中顯《Blue》,呂靈芝譯

序言

我是愛這部電影的,看第一遍時就哭的稀裡嘩啦擦了一小包紙,感觸實在是太深,但直到第二遍看時才決定寫些東西。 不知道有沒有豆友和我有相似的感受,在感動于松子波瀾起伏的一生時,也隻是覺得松子的故事結局設計得過于倉促,甚至有些狗血——這或許是整部片子我唯一不太喜歡的地方。

一開始我想寫松子的心理分析,探讨松子生命的悲劇并非純粹的偶然偶然,是「命運的不湊巧」造就了她的性格,又是她的性格促成了她生活的悲劇;後來我又想寫松子故事背後反映出的女性生存困境與社會困境問題,畢竟松子生為女性,但一生的悲劇卻都與男性(父親,上級,情人……)息息相關,在與命運做掙紮的同時也不得已的承受了許多隻有女性才會被承受的規訓與壓迫,其背後反映出的是整個男性系統對女性的一種偏見;然後我又想讨論一下導演在這部片子中采用的叙事手法與故事題材之間的關系,讨論豆瓣熱評中該部影片「用戲谑來戲谑戲谑」的創作理由……

但我最終還是想松子個人命運悲劇的時代性。

遺憾的是,這樣的影評似乎很少,——鮮有人提及橫亘在松子一生背後的那兩個名字「昭和」與「平成」,這兩個跨越日本近現代史的時代。

導演生怕故事的時代背景被忽略,便在影片中堆砌了大量的時代元素與文化符号來提醒觀衆不要忘記松子的故事是在什麼背景下發生的,哪怕是松子那間亂到堆不下「時代信息」的出租屋也貼着光GENJI的海報,播報着電視新聞,來提醒深居簡出的松子,現在不是「昭和」了,而是「平成」了!片子這樣拍的用意很明顯——松子的故事與時代是密不可分的,哪怕是她的悲劇。

所以,考慮到編導「時代寓言」的創作目的再來看待這部片子中松子的結局,似乎它也便不再是劇作上的敗筆了,反而是神來的一筆,為影片整體增光添彩。

一、松子的時代

做夢是自由的,然而隻有屈指可數的人,可以實現夢想幸福過活。

不知道大家還記不記得影片的那一段開場白,尤其是片子的這第一句話,可以說基本上概括了平成乃至千禧年初大多數新一代日本人的精神狀态。在「平成」這個時代,日本人民可以說逐漸擺脫了軍國主義帶來的戰争陰影,民衆從勞役與壓迫中逐漸解脫出來,開始撫平瘡疤,建設社會。但與此同時,西方經濟與文化的沖擊與影響又深刻地影響着這一代人,泡沫經濟摧殘着這一代人,下沉的娛樂與灰色的思想又在腐化着這一代人。一方面,這一代人是充實而艱苦的,借時代的變革發展着自我的理想;而另一方面,這一代人也是壓抑而空虛的,差異與矛盾加深了人與人的隔閡。

影片也明确地告訴我們了,松子的外甥阿笙就生于這個時代。作為「平成」一代的一員,阿笙向這一代的大多數日本年輕人一樣,盲目于生活方向,沉湎于低級娛樂,渴望在放縱與享樂中逃避現實,期盼在孤立與封閉中回避社會,成為一個原子化的,單純的人,将自己與其他人切割。可以說,他幾乎就是他末期的姑姑,一個「平成」版的松子。

可松子出身的那個時代又是怎樣的呢?封建主義的壓迫,戰亂,天災,被殖民與被馴化……這樣一個動蕩與混亂的時代「昭和」,卻造就了單純天真,心地美好的松子,也迎來了她的悲劇。

松子的一生,是一個時代的一生,她用她的一生告訴了我們一個女性,一個人在那樣的時代下,生活能有多糟糕。個人的性格與經曆隻是決定了悲劇的發生,但悲劇的程度卻是由時代和社會決定的。導演鮮明地諷刺了社會發展與個體發展的差異化,哪怕松子的時代生産在發展,社會在進步,但能夠坐上高速列車的她也不過隻是一個風俗店女郎,一個整容店員工,一個領着最低保障卻在十幾平米的出租屋裡發爛發臭的對象。也許松子是因為早年缺愛的經曆,「讨好型人格」存在這些個人的問題才會使她失去體面的事業,選擇錯誤的伴侶,做出幼稚的抉擇,最終釀成生活的悲劇,但為什麼一個如此堅韌和執着的人,能夠在社會上落得這麼低,摔得這麼慘,從一個公職教師變成紅燈區女郎,有犯罪前科的再就業人員,隻是她一個人的原因嗎?

我想,隻是因為那個時代,那樣的社會,對于像松子這樣的人,幾乎沒有包容度。

我相信導演刻畫松子的一生,乃至順帶描摹的那些松子的曆任情人與各位熟人——學校領導老師,風俗店員工,黑社會團體,小職員,個體工商戶(理發師),等等等等,都不是為了讓觀衆去糾結于松子的悲劇而空空流下些感傷的淚,也不是為了讓觀衆就角色對她大加指點與批判,譴責她這種性格與做派。我相信,導演還是想借松子這樣一個個體的悲劇,反應一下時代與社會存在的問題。

「昭和」或許在「平成」人的眼中會被視作是一個糟糕的時代,像松子這樣的人在日本可以說是可以說是随處可見。那麼作為新一代的「平成」,是否就是一片繁榮了呢?

二、松子的結局

作為一個豐富且獨特的生命,編導卻給了一個最為草率且殘忍的結局——松子被一夥年輕人用棒球棍打死,這實在是太狗血了。至少我本以為松子會死在她的那一小片土地(出租屋内),盡管這同樣有些草率。

結局殘忍嗎?殘忍,這個人恰恰是死在重燃對生活的信心與對人情的希望而去追求新生活的路上(尋找昔日好友的聯系方式,成為一名理發師);但它草率嗎?似乎也有點,這麼黑的天,偏偏安排了幾個打棒球的人埋伏在這裡。等着給她悲慘的一生畫句号。

但就像我說的,結合上時代背景,這個結局可以說是設計的非常好了。那些小孩一看就是「平成」年代剛成長起來的年輕人,愛玩棒球也算是這代人的一個成長印記了。然後,他們看到了一個從「昭和」時期走過來的「老妖婆」(電影原台詞),用棍棒狠狠地教訓了這個人,仿佛是在告訴她,我們不會和你一樣,你不配教育我們。他們光鮮亮麗,仿佛代表了新時代随經濟變革迅速成長起來的一代人;她肮髒醜陋,仿佛代表了舊時代飽經時代壓迫與社會壓力而滿目瘡痍的一代人,他們相信自己會更好,至少不會變得像她一樣。至少阿笙也曾——或者說,也會這樣覺得,畢竟聽了他姑姑的故事。松子這樣的人,哪怕經曆坎坷,所處的社會與時代冷酷,但她至少沒有真正放棄過對生活的希望。那麼,你們這些愛打棒球的年輕人呢?你們應該怎麼生活?難道你們隻是用球棒打到一個「昭和」人就夠了?

當然,這是我的過度解讀。但假如不這樣解讀,那結尾就真的很狗血了。至少從片子的時代性上來講,這樣的結尾是有很多内涵在裡面的。可以說,哪怕電影拍攝的年份已經遠遠地離所謂的「過去」而去了,但那時的日本,已經現今的日本,乃至現在的世界,像「松子」這樣的人,可以說依舊有增無減。

現在的時代,命運是否已經沒有如此「敏感」了呢?或許稍有不慎,就要度過「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