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當《十誡》被呈現在世界眼前,作為今後歐洲的最後三位電影大師之一的基耶斯洛夫斯基從天而降,登臨于世界影壇面前。人們毫不吝啬的誇贊與歡呼聲,昭示出對藝術電影界中出現的這位久期不至,驚為天人的電影作者的驚歎與感激。《藍》作為基耶末期三部曲中的序列第一部,是其對照法國國旗的第一色創作出的一部“私人”電影。從社會層面說,它們集體構成了一次歐州的自我表達與自我凝視,從哲學層面說,《藍》這一部也更深層的展現了基耶對于“人到底能多自由”的問題探究。
當我們在看一部充滿藝術、實驗性的作者電影時,我們通常會條件反射式的首先關注于電影的主題表達。那為《藍》的主題據大衆的普遍認同度上看大概是以“自由”二字為概括。這是一部關于自由的電影,具體來說,是自由的界限。在影片中巨大的自由是以一場極具悲慘,殘酷的車禍作為開端。女主角茱莉這場慘劇中失去了她珍愛的丈夫和女兒,很明顯這是一次慘絕人寰的喪失,但在基耶的影像中卻成了一次擺脫責任的自由。那麼進而分析,茱莉所珍視的一切實際上是一直禁锢她的牢籠。愛對于人類來說是一個不可名狀的深淵之獄還是精神滿足的心之自由?自由不僅是一種解脫或釋放,同時意味着擁有與滿足,而這份自由的承擔者所内心滋生的恐懼喪失,卻使得自由成為了一份囚禁。由此我們便可讀出基耶的主題建構與表達方式似乎是以一種昆德拉式的哲學叙事呈現:讨論自由,卻通過囚禁體現即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茱莉在喪失中體感自由,在丢棄社會性責任中獲得新生,卻又在自由中産生掙紮與逃避。“自由始終有着它必須的前提和巨大代價”,你可以逃離責任但永遠不能擺脫責任,于是這份自由變為了更大的痛苦與困境,封鎖住了茱莉一切遺忘或重新經曆的機會,她被困在了過去。
在《藍色》中,内心的牢籠被外化成了藍這一色彩,給予茱莉以無所遁形,無處可逃的室息。在法國三色旗中、藍色明确象征着自由的理念,但在影片中那一抹廣闊、深沉、翺翔的天空大海之色卻毫發畢現的呈現出囚禁的意味。茱莉絕望地嘗試離喪分别帶給她的創傷與痛苦去奮力享受失去所帶來的自由,新生之感。但那份令其極盡崩潰瘋狂的是過去的情感與記憶竟不斷追逐她從未停止,在悲劇發生的那一刻,車頭撞擊樹的那一刻也是傳統故事情節中最為激烈的一次戲劇張力的體現。可在這場戲中,藍色并未出現,畫面的色彩隻是冷調,漠然的遙遠的注目着悲劇發生。相反,在茱莉自殺未果,平靜躺在床上發呆的時候、藍色倏然以一種迅猛、恐怖的姿态發起激烈攻勢、侵蝕着女主的心靈以及蔓延至整個畫面。這代表着巨大的悲痛與愁苦總是會在猝不及防的時刻襲開來,吞噬一切思想。藍色的産生是基于情感與記憶,它如一位如影随形的死神,潛伏着伺機而動。當茱莉來到故居地,面無表情與從容不迫的行為貌似宣布她已然釋懷,但當她穿越棕色的樓道,踏過泛着木氣的樓梯後,她走進了一間屋子或者說充斥着藍色的房間,她再也無法忍受周圍的一切、無法對過去的記憶視而不見,那是她和丈夫一起工作生活的地方。茱莉惡狠狠的撥下藍色吊燈上的一顆吊墜、又如野獸般啃食着包裡留給女兒的藍色棒棒糖。她無法逃避藍色、她以毀滅,污辱自己的方式或使自己清零,卻仍然無法擺脫藍色的束縛,她無所循形。
基耶斯洛夫斯基總是以出乎意料的方式,細微的捕捉着人類的情感與物體的情緒。當茱莉在咖啡店裡以近乎機械式的姿勢将手中的方糖逗留在杯口表面,直至方糖被全部浸梁上棕色再丢入杯中。這是一個看似毫無意義的行為,也是一次潛意識的深挖。這是基耶的有意為之,他制造的五秒“浸染”的畫面是實際上是一次茱莉内心的象征性表達,表現她封閉自我的心理狀态。同樣的手法也在《十誡》中的第二誡有所運用,當女主角丈夫生命垂危,生命進入倒計時,基耶用一組鏡頭拍攝天花闆上的水滴滴在擔架上,隐喻着男人生命的不斷流逝。回到原片,茱莉在第二次遇見丈夫情人—那位女法官時,看着她胸前同自己一樣的十字項鍊,她對此回答的是“我不需要問他是否愛你了”,這等同于它告訴女主丈夫愛着女法官,因為這也代表着他愛自己。這一行為無論對女法官還是對親莉自己來說都是一份慷慨,她己然釋懷,葬埋過去,迎接新生。她将帶着生命中可承受的生命之重,繼續健康的存活下去。
在影片的最後,在畫面漸隐漸現中,出現了茱莉母親的死亡和女法官腹部胎兒的B超像,這是生與死的交合,是死亡的流逝與生命的延續。最後的影像是茱莉的淚水奪眶可出、藍色溢出渲染了整個屏幕。這是一場關于人類命運的交響曲與寫意畫,也許茱莉最後都沒有獲得真正的自由、或者在人的範疇内不存在完整的自由,總之基耶隻是抛出了問題,解答早已留給了後世。以為歐盟所做的交響樂為收尾曲,是一種歌頌也是一種希冀,為這不完美不絕對的生命。
無境的自由
© 著作權歸作者所有
近期熱門文章(Popular Articles)
該作者其它文章(Other Articles)
淺談演員
時隔一年,重看這部被稱為文德斯傳記色彩最為濃厚的一次影像表達,重新引發我的靈魂顫動反而不再是電影的抒情隐喻也不是導演精雕細啄的哲思蘊養,而是隐藏在瑰麗影像,詩意獨白之後的無言演繹。 一個報道黎巴嫩内戰的無良記者,一個在生命倒數才幡 ...
世紀末的凝視
—淺析《鹳鳥踟蹰》中的長鏡頭如可以選擇,我願死在電影拍攝中。誰也不會料到,這句對電影熾熱的告白會一語成谶地成為一個充滿宿命感的預言。而今年卻已然是安哲羅普洛斯逝世 10周年,恍若隔世一般,這位一生将所有希望凝聚在電影上的長鏡頭大師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