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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段不可啟齒的時間裡發生的故事。張藝謀與嚴歌苓又一次像秘密一樣的合作,讓《歸來》變得如此可貴。

張藝謀說,他隻想要拍小說《陸犯焉識》的最後 16 頁,在宏大的聲音褪去後,小人物們的殘喘,沒能成真的等待和破碎的人心。

張藝謀是高明的,他沒有用大手筆去渲染像《1942》裡哭天搶地的悲慘畫面,而是通過一家三口之間的沖突矛盾為觀衆構建起了一幅時代人物群像。雖然知道劇本隻是借鑒了小說,但不得不說陳道明确實像從小說裡走出的陸焉識。盡管從影片一開始他就是一副髒兮兮的樣子,可依舊能從那時的他身上讀到書香的氣息。

電影沒有介紹婉喻跟焉識是怎麼相愛的,這樣也好,因為任何相濡以沫的愛意在後來的時光中都會顯得過于刺眼。

所以故事從陸焉識逃出勞改農場開始。

家中漂亮的女兒在芭蕾舞團正拼命争取唯一的領舞名額,她什麼都好,唯一的缺點就是從出生就背負了“父親是右派”的罵名,于是她格外努力想要擺脫粘連在她背上的命運。她拿這次領舞當作是她的救命稻草。為此她願意做任何事,哪怕是供出父親藏匿的地址。

她隻是太渴望一些從未得到的認可,小孩子總會輕易被恐吓,一份試卷的分數,一場演出的領舞都會被她們自己放大到決定一生成敗的關鍵。

婉瑜看破了女兒的小小心思,她起了個大早就往與焉識約定的車站飛奔,無論如何得見他一面。與她一同出現在車站的還有組織上的同志。他們這邊像捉瘟雞似的滿地跑着想要抓住瘦弱的陸焉識,那邊硬生生按住婉瑜,一聲聲“快跑!快跑!”猶絕于耳。

生撕爛一顆心髒,用鈍刀切碎一顆心髒。

亂世頻仍,當陸焉識再次被抓走時,母親決定不再原諒女兒了,她說盡難聽的話,将女兒趕出家門。

多年以後,陸焉識平反歸來,女兒已在紡織廠當了紡織女工,婉瑜坐在桌子前等一個未歸人。女兒對父親說,“母親生病了,她什麼都不記得了,唯獨記得我的不好”。

她真的什麼都忘記了嗎?陸焉識坐在婉瑜的對面。婉瑜沖着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問道:“同志,你找誰啊?”

焉識寄回家的信上寫了歸期:本月五号,從此婉瑜生活裡就隻剩下四号和五号。她用自己的日子一直守候着“陸焉識”這個人,她在自己的監獄裡同他一起煎熬。直到她慢慢忘記一切甚至忘記陸焉識的樣子,卻依然記得自己要守着家,等着他歸來。

大門再也沒有上過鎖,女兒也再沒有住到過這間屋子。婉瑜慢慢忘記了一切,卻沒有忘記弄丢了焉識的那個夜裡,他被上鎖的屋門堵在家外,女兒便去通風報信。她無法改變過去的時間,就隻能讓自己活在那個夜裡。

焉識想盡辦法喚起婉瑜腦海裡的那個人,他穿着自己年輕時的呢子大衣給她看,他彈起自己鋼琴給她聽,他拆開自己一封封未寄出的信給她念,他用之前所有的溫順補償她,幻想着她有天忽然想起來他,餘下不多的日子他們能如常生活一段時間。

可這世界并無神,更不會有神迹。醫生告訴他們,這叫“阿爾茲海默症”,是一種不治之症。

舊日曆一天天被撕掉,每月四号那天,婉瑜依然認真梳妝,五号那天準時出現在火車站的出站口,守着她心裡那個回不來的陸焉識。

我不知電影應該怎麼結束,是一方痛苦内疚地死去,還是丢失的記憶忽然回到腦海,我隻能跟着《歸來》在火車站出站口停下。這也許是最好的結局了,在人所能夠創造的一切裡,最偉大的一種便是這種愛的羁絆。“人性,政權,社會,紛争中,人何以至聖?分離,回歸,守望,期盼中,情何堪淚流?”

《歸來》作為一部優秀的年代大戲,除了各位演員演技的加持,更有服裝道具等精心的雕琢。不同于其他做作的特寫鏡頭,隻為換取觀衆一聲:“我家也有這樣的搪瓷缸子”的叫好,《歸來》追求一種超越時代的共鳴。

張藝謀沒有想為什麼正名,也沒想充當撥亂反正的硬拳,至于他勇敢與否也許是導演交給我們的一個判斷題。誰在巨大的車輪下都當不了時代的英雄,能做的也許隻能是歎息聲後悄無聲息的死亡。